华西医院援鄂医生笔记|沙漠之所以美丽是因为在某个地方藏着一口井

今天，我们继续推出来自四川大学华西医院重症医学科女医生基鹏的战地笔记。在这篇文章中，基鹏医生聊了聊她在武汉抗疫一线所怀念的那些人和那些事。

没有任何豪言壮语，却道出了医生心中那份对患者的责任和对职业的热爱，也用实际行动默默践行着“一切以患者为中心”的神圣诺言。

◆沙漠里的井

作者|基鹏 女 华西医院重症医学科医生 本次援鄂医疗队成员 热心公益事业

△基鹏医生在武汉照料患者。

“What makes the desert beautiful,' said the little prince, 'is that somewhere it hides a well……”——Antoine de Saint-Exupéry, The Little Prince

（“沙漠之所以美丽，是因为在某个地方藏着一口井”——安东尼·德·圣埃克苏佩里《小王子》）

在武汉抗“疫“已过三周，最初肾上腺素分泌极度旺盛的时期已然过去，这段时间生活更趋于正轨，“两点一线”好好上班，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工作流程越来越顺溜，越来越多的病人治愈出院，名字很诗意的叔叔成功脱机拔管，成都的街头又开始堵车。这种时候忍不住会想，什么时候疫情可以结束，什么时候可以回家，什么时候可以摘掉口罩跟闺蜜逛街吃火锅八卦血拼，什么时候可以依偎在爸爸妈妈旁边撒娇，什么时候可以赶快完成毕业课题和论文撰写。然而紧跟着一个念头冒出来，竟然有点舍不得这里。

这个突然钻出来的念头惊呆了自己，不禁在想，究竟是为什么产生了这种“疯狂”的想法。也因此，今天我想写写我在这里所怀念的那些人和那些事。

1.我怀念心无旁骛，专注救人的时光

这段经历，像极了特鲁多的那句形容医疗实践的名言：有时是治愈，常常是帮助，总是去安慰。在前线的这些日子，除了吃和睡，生活只有一个主旋律，就是怎么把病人管好。

9天前，爷爷病情突然加重，师傅跟我一起进去抢救。一进门，师傅立即接替护士老师给爷爷托起下颌、捏呼吸囊保证爷爷仍然有充足的氧气供应，与此同时嘱托护士老师迅速准备气管插管需要的物资和药品。麻醉小胖几分钟后抵达战场，给药插管一气呵成。插管完成后小胖依然没有离开，帮助我们一同稳定爷爷的呼吸和循环功能，保证氧饱和度和血压都达标。通常的理解里，气管插管是高风险操作，因为开放气道可能产生气溶胶增加传染风险。事后微信聊天才知道，小胖居然是我大华西2015年毕业的研究生，毕业后来这家医院工作，新冠肺炎疫情发生后，小胖和师弟一同负责全院白天时间的所有气管插管。我问小胖，为啥你们医院选你啊，你那天插完管咋不走呢。他说：“我想的是既然要做就要做好，我怕一个细节不好就会导致大问题，这件事总得有人做，一样哈。”

8天前，楼下病房里一位名字很诗意的叔叔呼吸功能恶化，请求紧急支援。师傅派出我们团队三员大将帮助抢救，待呼吸功能稍稳定后转运至我们病房继续救治。这样的病人转运风险极高，评估能不能转、哪种方式转、甚至走哪条路转，都是不能回头的困难选项。但是这叔叔只有40多岁，如果瞻前顾后的话，那抢救的黄金时间有可能就错过了。最终，优秀的师兄小分队把叔叔安然无恙的带回，6天以后他成功撤离了呼吸机。期间治疗的辗转和团队在床旁的守护姑且不论，单是疫情当下能够维持这份自信，坚持救人的初心，该出手时果断出手的担当，如今每每想起来都觉得够吹好久的牛了，跟这样一群优秀的人共事着，需要的时候绝不拉稀摆带，不光有勇还有谋。

△基鹏医生（右一）。

5天前跟“队宝”老徐“吵架”了。起因是观点不同，对婆婆的病理生理和可能的救治手段之间有分歧。因为在意，因为害怕行差踏错，所以就是要据理力争。其实这种情况在日常工作中比比皆是，与其说是“吵架”，不如说是激烈的“学术讨论”。人体是如此奇妙的细胞组织器官组合，系统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连接和影响，而且越是危重的病人往往很多个脏器的功能都不正常，并且可能在治疗方向上存在很大矛盾。于是争论开始了，为多给500ml液体还是少给500ml液体吵吵闹闹，为了是不是肺栓塞吵吵闹闹，为了呼吸机用什么模式吵吵闹闹，甚至为了每天给多少克蛋白，用什么抗生素吵吵闹闹。这个也很正常，因为每个人有自己独特的培训经历和知识库，擅长的领域不同，因此，自然关注的东西和看问题的角度也有所区别。在争论的过程中，你可能发现自己长期以来固有的认知是错误的，你可能发现居然有个奇怪的人会从这个角度思考问题并且好像他是对的，你可能发现你以为你懂的东西你根本就不懂，还需要看更多的文献和书本来搞透彻，你也可能发现原来还有另外的方式和思路解决问题。比如张凌老师说，CO2的清除可以试试把膜肺连接在CRRT管路上尝试，虽然在加拿大见过但是早已忘记这个技术的我听到他提起不禁想拍大腿，想大叫你咋这么棒；比如老徐教育我心脏收缩功能正常的舒张功能不全到底应该如何纠正；比如护士老师说你们这种营养液的医嘱方式不可取，容易造成混淆产生错误；比如今天下午讨论的病例神经内科专科医生竟然能够从一张片子上大致判断出脑梗塞发生的时间和原因，让我这个神经系统知识极度薄弱的小白接受了一次全方位的科普。毕竟医学是一个知识内涵极度丰富和庞杂的学科，而重症医学就是其中各种矛盾和问题的集中综合体现，在医学高度专科化的今天，太多时候我们固步自封局限在自己的学科领域，忘了山外面可能大有高人。因此这样的讨论和交流，好用好气也好笑。文质彬彬的可能是电视里的假医生，脸红脖子粗扯着嗓子说你凭什么要补液，然后喝着“肥宅水”（可乐）点开文献，默默从中找出支持自己观点的句子，还要赶快截屏给对方看，这些才是我们日常的交流方式。当你知道这所有的讨论或者争论都是为了病人有一个更妥帖的治疗方式，有一个更好的结局，为了在下一次吵架的时候更加有理有据时所以要继续看书，那么就能够理解为啥讨论结束以后气鼓气涨觉得老徐不可理喻，已经变成炸药包，跟赁叔叔控诉一晚上的我自己，第二天又能跟老徐嬉皮笑脸开玩笑。虽然我现在还是认为他的部分观点是错的，哈哈。虽然说“争吵”，其实大多数时候大家的治疗意见还是类似的，不过能够自由抒发观点不受年资和职称限制的方式，挺爽的，哈哈。

4天前的下午，我们讨论了一例刚刚去世的爷爷。80多岁的高龄，肺炎很严重，最终不治。其实严格意义上来讲，虽然结局不好，我们已经做了所有该做的事情。但是这场讨论，远远不是流于形式的简单讲述，比如高龄、合并症多、来的时候病情就重、所以结局不可避免。首先让我难忘的是战友认真的准备了爷爷的整个幻灯片，完整呈现和回顾了治疗的每一个环节。接下来是师傅说，他有遗憾。他说虽然我们做了我们能够做的所有事情，但是也许某一个治疗手段，如果再激进一点，是不是结局会不一样。我终于忍不住跑上前也发言，因为我也在纠结：他病情变化的那天，是不是我还可以做一些不一样的事情，是不是结局就会不一样。本来好好的准备表达观点，可是说的时候突然就鼻酸。你看，医生就是这样的。有病人走了，虽然我们不能感同身受家属的痛苦，可是多多少少，都会有遗憾。我们纠结是不是忽略了潜在的病情变化，是不是应该用这个药比那个药更好，是不是应该更早做这个，是不是应该避免做那个，好像永远没有哪一次可以轻轻松松的跟一个人的离开和解。这就好像西西弗斯（希腊神话人物）的巨石里说的那个故事，因为得罪了天神，西西弗斯就只能一遍又一遍把山脚下的巨石推上山顶，却不可避免巨石会再度滚落，于是再滚再落，周而复始。那么医生这个职业，是不是也是这样许多的无奈，因为不断有病人像是那个滚落的巨石，在你的职业生涯里提醒你打击你，让你质疑你自己，你的努力是不是没有意义。诚然治好了一些，那么那些没有治好的，就可以被轻轻松松忘记吗。可是我也在想，那些推石头的日子里，自己不是也在变化吗。肌肉难道没有更发达吗？意志难道没有更坚定吗？沿途的花花草草不是越来越少的干扰到自己了吗？不是也找到了一条更为快捷的登山之路吗？而且，推石头的时候，看过的日出东方、夕阳西下、斗转星移，又何尝不是意义。蛋总（李诞）说“人间不值得”，其实我同意，毕竟从出生到死亡的这条轨迹线上不管咋个折腾每个人还是殊途同归，可是正因为人间的“人”和那些牵绊，以及不知道是不是啥时候天神就被感化了，不再让我们的石头滚下来的那份希望，让这个不值得的人间，像极了小王子里说的，沙漠之所以美丽，是因为在某个地方藏着一口井呀。（未完待续，写不动了。。。）

沙漠之所以美丽是因为角落里有一口井

沙漠之所以美，是因为它在某处藏有一口水井.这句话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