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工口述史二老板爱看生活片三老板是个妻管严

口述：李强（四川遂宁人）

撰文：胖爷

我叫李强，四川遂宁人，是一名80后。我十六岁出门打工，经历了许多血泪辛酸，也遇到了很多良善与温暖。

因为年少，我稀里糊涂谈起了恋爱，又莫名其妙地分手。我看到女孩被坏人欺负，想挺身而出，可拳头不硬，只能视而不见，痛悔至今。

我家境寒微，学习成绩不好，但喜欢读书看报。1997年，初三下学期。我在本地报纸上，读到一则招生广告。看到县职业学校正在在招收学员，电工电焊班，学费300块，学期三个月，学完包分配工作。

看到“分配工作”几个字，我心动了。在我的家乡，农村子弟考大学得功名，太困难了。我知道自己的成绩，很难考上大学，因此动了出门打工的心思。

在90年代，我们村子里，左邻右舍的同辈人，除了南下或北上打工，似乎没有别的更好选择。我那时还不到16岁，属于童工，没有人愿意带我出门。父母没有熟人，无法给子女谋得一份工作，一切只能靠自己。

图为口述人（右一）在南方打工时与工友合影

职业学校的广告，给了我希望，似乎新生活在眼前朝我招手。我把报纸拿给同学看，我俩情形相似，他也有类似的想法。

我俩细细商量一番后，一起跑到我家。说服我父母后，再去他家，以同样的道理说服了他的家人。得到父母同意，我们拿着学费，准备先回学校搬东西，然后去县职业技术学校报名。

那时，成绩差的学生，在学校不受待见。许多老师巴不得你离开，以免影响别的学生上课。我们在校门口，碰到英语老师，得知我们要辍学，他很诧异。他跟我们讲了许多事，举了许多例子，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让我们回去读书。

英语老师讲得情真意切，让人感动。我和同桌，被别的老师视为坏分子，根本想不到，还有老师如此关心我。

这位英语老师，是我整个读书生涯中，遇到的最好的一位老师。正是他的一番言辞，在我们年少的心里，埋下了一颗善良的种子。

我与老师至今仍有联系，他的孩子后来考取了清华大学。取得这样的成绩，我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去职业学校报了名，我们那一期，共有二十几个学生。除了我和同桌，以及另一位别的学校的学生，其他同学都比我们大。

其中，有下岗工人、待业青年，有高中毕业生，还有已经结过婚的男子。反正，年龄参差不齐。我们能聚在一起，大约也是一种缘分吧。

职业学校见我们三个年龄比较小，鼓动我们去读长期班，学一技之长，终身受用。我们当时心思早就野了，只想早点学会毕业，去外面打工。毕竟太年轻，少年不识愁滋味。等到真正踏上打工之路，体验了赚钱的艰辛，才会明白生活的不易。

图为口述人二姐

1998年3月28日，我踏上了打工之路。这一年，国家经历了很多事，国企改革工人下岗、发大水、金融危机等等，而我也经历了许多人生中的第一次。

当天晚上，职业学校老师带队，我们一行人坐上了前往重庆的汽车。有位女同学，她爸爸不放心，坐上车陪我们一起去重庆。在路上，他讲了许多重庆往事。我们越听越兴奋，对重庆更加向往了。

经过一晚上舟车劳顿，次日白天，我们来到美丽山城，住在观音桥一个家庭式职业介绍所。几十个人，挤在几十平米的房子里，到处都是行李，根本无处落脚。

到达重庆当天，几个年纪大的同学，先被安排了工作。之后，同学们陆陆续续离开。等了三天，才轮到我和同桌，以及另一个年龄小的同学。

我和同学去了重庆黄泥磅，我被安排在重庆苗儿石，一家由达州国企在重庆办的分厂。

工厂老总是个下乡知青，看不起农村人，最后把这个厂买了下来，当时这种情况很多。厂里没有几个人，有个修模师傅，有个车工，我负责开冲床。

厂房租在重庆造纸厂内，每天下了班，我们便去造纸厂耍，去嘉陵江边游泳，去家乐福超市闲逛。我爱阅读，到了超市，最喜欢去卖书的专柜，蹭书看。

工厂包吃包住，每天饮食都不一样。工资一月360块钱，留下生活费，我寄240元钱回家。我没有别的爱好，每月最大的开支，就是买报纸和书。

在厂里干了三个多月，有一天我压坏了一套模具，被老板狠狠骂了一顿。这是我离家第一次自尊心受损，毕竟太年轻，我回到宿舍，伤心痛哭了一次，甚至有了回家的打算。

到了晚上，我跟老师讲，不干了，要回家。

结果老板娘派模具师傅来劝我，叫我别走。当天晚上，模具师傅给我讲了很多大道理，说在外面打工酸甜苦辣什么滋味都有，劝我留下来继续工作，以后教我学做模具。

图为口述人二姐在中山打工时留影

实事求是地讲，如模具师傅所说，老板娘对我们这些小娃儿也挺好的。真留下来，在当时，算得上是一份不错的工作。

只是，我感觉话已出口，若留下来，面子上挂不住。于是，不听劝阻，执意要走。出了模具厂，只好去投靠来重庆的一个同学，在他那里住了几天。

寻来寻去，工作没着落。有一天，在街上瞎逛，看到一个卖公文包的。这个公文包当时很流行，二元钱一个。我灵机一动，心想这个公文包在我们老家，可能值十元钱。反正工作不好找，干脆进一点公文包回家去卖。

我越想越兴奋，立马掏出身上仅有的200元，买了一百个公文包。看起来很高档，回到家才知道，是皮革加纸板制成的，中看不中用。

从重庆回遂宁，到处都修路，早上六点从重庆出发，晚上9点才到我们镇上。

回家那天正好是16岁生日，也是初中同学中考的最后一天。我在镇上住了一晚，第二天早上偷偷跑到学校，看了看同学们。在学校，还遇到了一直暗恋的女同学。

见到喜欢的女孩，我没有勇气同她打招呼。我知道，离开学校后，我们的人生轨迹就不一样了。她是要上大学出人头地的，我已经沦落为一个打工仔，我们根本不可能有未来，越想越悲伤，还大哭了一场。

这个女同学现在是我最好的朋友，二十多年一直有联系。

我带着一批假公文包往家里赶，我妈看到我很吃惊也很高兴，问我在重庆工作的事，又为何回家。

我哪里敢说实话，借口把工作的危险夸大其辞一番，之后再说我被炒鱿鱼了。母亲也没说什么。

回到遂宁，我天天窝在家看书。待了几天，去县城卖公文包。我背上一大袋，坐上车去县城卖。结果卖了一天，一个都没卖掉，又灰溜溜背回家。

在家玩了几天，有天去一个亲戚家看录像。亲戚刚娶新媳妇，他媳妇的闺蜜，来他家玩。他们给我们作了介绍，不知怎么起的头，亲戚家媳妇将她闺密介绍给我当女朋友。

此女比我大一岁，我那时年轻，在他们的撮合下，稀里糊涂开始了人生中的第一次恋爱。

当时思想很纯洁，就牵牵手，一起逛逛街。除了这段爱情插曲，我的生活还是围着卖公文包转。

在城市卖不掉，又转战乡村。当时，同乡手里也没什么闲钱，一般好面子才会要这个包包。

转机出现在我给大姑父送了一个公文包，有了示范效应，就有了追随者。

大姑父在他们村当村文书，在其帮助下，我卖出很多公文包，都是乡镇基层公务员和村书记、文书买走的。可以说，我们镇上当时17个村书记，人手一个我从重庆带回去的假公文包。这批公文包，我赚了几百块钱，给了我姑父几十块报酬。

第一次做生意成功了，我看到了新的希望，开始寻找其他可能。

这时，我爸两手空空从新疆打工回来。于是，我同他一起去贩卖猪仔。

贩猪仔本钱小，很适我家。每天，我们走几十里路去找货源，辛苦劳累不说，还被一养猪户坑了。

最后又去贩苹果，我爸爸挑二百斤，我跟在后面吆喝。一直做到农村“双抢”收稻谷，我们去帮人家收稻谷挣钱。想方设法挣钱，始终挣不到钱。

盛夏时节，暑热难耐。我妈弄了自制凉粉，给我们解乏。有一天，我妈搅了两大盆包谷凉粉。我连吃两碗，爽滑适口，清香怡人，突然灵机一动，怂勇我爸挑出去卖。

结果不到一个小时，两盆凉粉卖得精光。这次生意，让我和我爸又看到了一个致富门路——卖凉粉。

马上烧水泡包谷，泡好泡谷用石头磨子磨。若是四川人，推过大磨子，就知道推磨不是好活路，很辛苦。但我那时干得起劲，我负责推磨，母亲负责搅凉粉，父亲负责售卖。

不久，我哥从云南打工回来。他没挣到钱，还带回一个女朋友。哥哥当时19岁，找不到工作。

1998年，我家情况本来就很困难。又多了一个嫂子，家里开销自然更大。幸好通过卖凉粉，我们家度过了短暂的经济危机。

到了国庆节，我爸看到我天天推磨，很辛苦，觉得我这么小，不应该这样劳苦。于是，同我说，三娃儿还是出去讨生活吧，家里太苦了。现在想到这些，我仍然眼角泛泪。

爸爸拿出200元钱，递给我，当作出门打工的路费。当时也没地方去，还是选择去重庆。

这次到重庆，找来找去，进了一家设备安装公司。老板老爹是安徽人，支援三线建设来重庆的，自此定居下来。他待人极好，还是重庆发明协会的一个发明家，还在安装公司当技术顾问。我们平时直呼他发明家。

他三个儿子，有一个在安徽老家，两个儿子一起开安装公司，两个老板都戴眼镜，我们称二老板、三老板。

二老板有点怪，开了一个录像厅，经常夜深人静时，播各种生活艺术片。三老板是个妻管严，但人耿直，对我们这些小仔儿也挺好。

安装公司有10几个人，有一个乐山的技术总监，威远的模具师两口子，巴南鱼洞的冯兄弟，渝北的陈兄弟。

重庆日化行业大多设备，都是我们安装的。短短几个月，我走遍了重庆主城区，在这里经历了很多事。老板人好，我在这里也认识了很多人，对我帮助的人很多，也看到了希望。

发明家有意收我为他的关门弟子，原因和他孙女有关。发明家老婆婆同我讲个她孙女，意思叫我同她孙女处对象，女孩子有点胖，我当时不干。

在重庆，我差一点误入歧途。渝北的陈兄弟，邀请鱼洞的冯兄弟和我去当小混混，其实就是收保护费。

当时，重庆各个行业都有霸，什么肉霸菜霸！我有过心动，但很快放弃了。歪门斜道很赚钱，但我不能干昧良心的工作，我要光明正大，开开心心打工，快快乐乐赚钱。

安装公司的工作虽然不错，但工资不高，存不到什么钱。正因为赚不到钱，我很自卑，不敢同初恋联系，好像就这么和她失去联系了。后来，也不知她去了哪里，是否幸福。

我舅舅当时在新疆打工，种菜卖菜。他同我讲，新疆一年可以挣八九千元。我看到了新的生活，开始向往北方。

年底，我辞了重庆的工作，回四川过年。正好舅舅回遂宁，年后，我跟着他去了新疆。

在乌鲁木齐下火车，吃新疆抓饭。乌市火车站还是一排平房，抓饭份量足，羊肉也很大块，第一次吃羊肉差点吐了。舅舅说，少数民族看到你浪费食物要打人。我第一次见到民族兄弟，还以为是老外，也有点害怕。

在乌市转车，去南疆库车县。舅舅在那里种菜，我和一个叔叔在乡下一个砖厂上班。一车砖有一千多斤，新疆风沙大，一起风，漫天黄沙。

砖厂工作太辛苦，伙食也不好，每天都是水煮白菜，就这水煮白菜，而且限量供应。

我实在受不了，偷偷回城，同舅舅说我干不了。舅舅又介绍我和叔叔，去库车草湖农场修房子。结果在那里遇到一个老赖，干了两个月，房东一分钱没给。

我们又回库车城，最后在库车法院修房子。干到年底，我和叔叔找了份兼职。早上四点钟骑着三轮，经过民族村庄去帮忙卖菜。

住到菜地的，有几个当地人，和我同龄。放学后，他们经常来菜地买菜。我看到他们穿得干干净净，背着书包上学。反观我，每天八点钟要去工地干活，心里落差很大。

图为口述人如今的幸福之家

一念及家里情况和未来，就只想挣钱了，因为只有钱才能改变命运。

于是拼命赚钱，只要有事干，就主动请缨。我和工地甘肃张掖几个小伙子，加班下水泥，两挂车，4个十七八岁小伙子，两个小时下完，可以挣45元钱，相当于我们一天半工资，而且是现金。

有时候加通宵班，推砖上楼层。那时没塔吊，工作劳强度之大，可想而知。

加班推砖把我脚弄骨折了，干不了活，只能边休养边等工钱。到了12月，拿到工资，我和叔叔一起返回四川。

那天是澳门回归的日子，我永远记得，12月20日，我坐在火车，准备回家。

库车回四川，要去吐鲁番转车。到了吐鲁番，我又被骗了。那时候，票贩子强卖强买高价票，先把我们关到一个黑旅店里面，再来一帮人搜身。一百多的票价，强行拿出4百多。

妇女都遭了殃，还好我放到防盗裤的两千元钱没搜到。坐四天四夜火车，早上终于到了绵阳。我松了一口气，以为平安了，结果在回家的汽车上，又遇到几个骗子。

那时候恶人太坏了，抢了钱还不满足，还要大饱美艳之悦。有个和我同龄的女孩，从北京回来后，在绵阳上车，一直被窥视。那人饱了眼福，还要饱手福。

司机全程不说话，一车的乘客也当睁眼瞎。

我当时很气愤，准备上前说两句。叔叔拦下我，叫我少管闲事。结果我没有行动，当然，主要因为我的拳头不够硬。

女孩向众人求助的眼神，我记得清清楚楚，现在回想当年往事，仍然很后悔。时过境迁，不知她怎么样了。

在家过完年，又要出门打工了。这次，不再去北方，而是南下。先是中山，后到深圳。南方工厂多，年轻女孩多，故事自然也多。

相比于北方的粗犷，南方温婉而迷人。关于我在中山和深圳的工厂经历，已经被胖爷写成两篇文章，在此不再赘述。诸君若感兴趣，可关注胖爷，从主页查看。（本文图片均由受访人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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