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思再介绍「翁思再玖爷轶事」
玖爷轶事 文/ 翁思再“我是葆玖”,电话那头的他常以谦和的语调迅速拉近朋友间的距离,可是朋友们的回称却经常是“玖爷,您呐”,不明就里的人会以为这是在搬演《智取威虎山》。原来该剧一句台词“老九不能走”曾经喧腾人口,这是对歧视知识分子“臭老九”的拨乱反正。尊梅葆玖为“玖爷”,既表示对其“江湖老大”地位的仰视,也表达梨园行呼唤梅兰芳精神的心声。玖爷,您不能走啊。 “小开”之梦是做工程师 梅兰芳在子女中选定的衣钵传人,起先不是梅葆玖而是其兄长梅葆琪,孰料梅葆琪罹患白喉病夭亡,老梅先生转而培养正在念小学四年级的梅葆玖。幼年葆玖起先并不怎么喜欢唱戏,初中二年级那年他在夏声戏校的配合下举行几场营业演出,每场得10元大洋酬金,他悉数用来买飞机模型。他在中小学时期最喜欢上手工劳动和物理课,喜欢动手摆弄机械和电子管。那时的理想是当工程师,他把家里的收音机拆了装,装了又拆,乐此不疲。他很早就会开摩托和小轿车在马路上兜风了。在旁人眼里,他哪里是一个专工西皮二黄的伶人,浑然是十里洋场上的“小开”。 梅葆玖这些天然的爱好出自遗传。原来梅家的传统不仅在于演艺,还有一系精于手工。梅兰芳的高祖在泰州开过木雕行,是雕刻工匠。他伯父梅雨田是“伶界大王”谭鑫培的琴师,晚清时期钟表“舶来”时间不长,梅雨田就在操琴之余沉湎其中,以帮朋友修理钟表为乐。庚子年间八国联军打进北京,市面混乱,演艺业凋零,梅雨田干脆挂牌修钟表养家糊口。梅葆玖的大哥梅葆琛则是一位建筑工程师。 有一次我乘坐葆玖先生的车,他在驾驶座上得意洋洋地说这辆进口车是自己组装的,真把我吓了一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笑着说,你但放宽心,这车结实着呢,连刘(曾复)老、朱(家溍)老都坐过。原来他辅导和提携香港李和声夫人李尤婉云多年,李和声先生决定送一辆轿车作为报答。然而当时政策不允许整车进口,玖爷就请李先生在当地为他购买零部件,分批托运到北京后自己动手组装,集部件为整车,居然把它拼装成功。他还津津乐道自己开过飞机。原来那一次开的是一位香港朋友的私人飞机,虽然当时旁边有教练,但他不仅敢于开,而且真的开上了天空,那胆量和魄力令人咋舌。 会说英语和满语 当年玖爷在上海先后就读百德路磐石小学和亚尔培路霞飞路一带的震旦大学附中。这两所学校均有教会背景,而且震旦附中是英法双语教学。他每天下午完课回家就学戏练功,梅兰芳为他请的花旦老师是会说英语的朱琴心,另外还专门聘了英语外教,因此梅葆玖先生的英语是有“幼功”的。近年与外国友人交往多起来了,他能用英语直接交谈。2001年我请人翻译了《大唐贵妃》的剧本,他从头到尾诵读之后对我说,这份英语译稿意思都对,可是味道还不行,建议交给卢燕来润色一下。
葆玖先生还告知,他的先慈福芝芳是满族人,幼时家里互相称呼和行礼都是满族式的,如打千等。有一次我见他主持票友汇演,对刚下台的进行评点之后高声对全场说:“谁能够上来嘎啦嘎啦?”这脱口而出的满语意思大概和“PK”或“作秀”相近。 《沙家浜》后台管音响 玖爷虽然出生在上海,而且几乎每年都数度来沪,可是对于上海的马路始终搞不清楚,如果从虹桥机场下飞机后要他自己乘公交到目的地,可能会迷路。他是音响发烧友,每次来沪必然要去襄阳路上的现代电子商城。听上海京剧院同志说,那里的门房间多次接到“梅葆玖”的大件商品催领单,原来他在电子商城订购音响设备后,往往付了款却忘记去提货,对方只能根据他留下的地址去催领。 和许多天真的知识分子一样,玖爷也是吃过苦头、受过凌辱的。他曾经被发配到北京茶淀农场“劳动改造”。这是一生中最不堪回首之事,反过来也促使他反思,锻炼了坚毅的品格和吃苦耐劳的精神。还记得北京一位同行告诉过一个段子,改革开放初期记者到北京京剧院的演出现场去采访梅葆玖,来到后台门口看见正在装车司机座上坐着一个壮实的男人,打着赤膊,光溜溜的肩膀上搭着一块毛巾,记者上去询问:“请问梅葆玖先生在哪里?”那司机说道:“我就是梅葆玖……”原来“样板戏”时期废除男旦,他的工作是操作舞台音响。《沙家浜》里的风声、雷声、枪声之类,都是他操作的。每当需要装卸舞台布景时,他就充当卡车司机和装卸工。他那时已经洗尽铅华,无复当年“小开”模样了。 “梅派咖啡” 我和他最后一次饭桌聚会是今年元宵节。是日得知琴票罗文正先生和夫人、作曲家沈利群在漕河泾某饭店设局,他老人家居然不请自到,带给主宾意外的荣耀和喜悦。他不仅经常吃请,也乐于请吃。他在北京经常做东处我去过两家,一家是市政协餐厅,另一家是起士林西餐馆。每到他干面胡同家里做客,他总要先忙活一阵,亲自磨咖啡豆、煮咖啡。他烹调的咖啡特别考究,要加一种进口的罐装炼乳,还要加几滴威士忌,满室生香。特制的咖啡盛在英式杯盏里,他端着盘子对客人说:尝尝看,这是“梅派”的。 有一次我们在教育会堂旁边的牛排店用餐,从旁桌过来一人,说道我们是某某大学的校友,看见梅葆玖先生特别激动,同您合影可以吗?玖爷欣然应允。可是集体合影之后对方意犹未尽,还要一个个过来单独站到他旁边拍照,只见葆玖先生笑容可掬,一一满足。前年我们一起在锦江饭店演讲,两个小时下来很累了,可是粉丝们围着他求签名,这时他已经进入耄耋之年,却毫不推辞,签得非常认真。他出行时往往会携带一些自己的戏装照片或签好名的明信片之类,见到朋友或粉丝会主动赠送。据北京朋友王天佑告知,1982年某日他到北京邮局寄邮件,怎么也包扎不好,旁边一位中年人见状主动过来帮忙,手脚利索,一下子就帮他包扎妥当了。二人当即互留名姓。后来他去看戏,发现那个留名叫梅葆玖的扮着大青衣,而且竟是梅兰芳的儿子。 旧中见新,新而有根 他是音响的发烧友,家里专辟听音室,摆满了各种音响设备,他不时去试唱试听,不亦乐乎。他的实验是如何通过现代科技提升歌唱的美感。在他的中晚年,音响制式从卡式磁带发展到镭射光盘,从CD 到MD,进而发展到互联网时代的MP3、MP4,他与时俱进,都能自如地玩得起来。可是到了人生的最后两三年,他突然返朴归真,大力倡导原始的胶木唱片。原来他发现现代音响设备可以充分提纯唱片的音质,其频率的宽度超过CD、MP3等,声音的还原度更好。为此,他还在国家大剧院做过讲演。 这种融新旧于一体,喜新而不忘旧的特点,处处表现于梅葆玖生活和艺术实践中。梅兰芳作古后,尤其在十年动乱之后,他意识到继承梅派的责任落在自己肩上,而且越到晚年越是自觉。他指导我们创排《大唐贵妃》时,首先要求保留梅兰芳《太真外传》里的经典唱段。他积极支持该剧中西合璧的创新,推崇对“交响京剧”的尝试,然而首演后他却对我说,有一个不满足的地方,就是戏里没有用上“昆的东西”。此刻我理解到梅派是新旧的结合体,《大唐贵妃》 若想集梅派之大成,就不能没有昆曲。于是就向导演郭小男提议,在剧中马嵬坡杨贵妃就戮之后,于肃杀的气氛中又李龟年出场,清唱一曲昆腔表达对国家衰落、梨园星散的悲情,曲调则仿照《长生殿——弹词》中的“不提防”一段。导演的舞台处理是此刻只有一支笛子伴奏,显得清幽凄凉而且特别古朴,从第二轮开始的这种演法,令葆玖先生特别满意。 《大唐贵妃》的创作宗旨是“旧中见新,新而有根”,这是我们对梅葆玖艺术观的阐述,可以视为梅葆玖对梅兰芳“移步不换形”思想的继承和发展。今年全国两会中梅葆玖递交的提案内容是呼吁青少年练毛笔、学京剧、认繁体字,这可以视作他的文化遗言。 喜新而不忘旧,在拥抱先进文化的同时守住自己民族文化的根,这就是一个完整的玖爷。(刊于2016年5月05日解放日报朝花周刊·品艺版)
梅葆玖(1934年3月29日—2016年4月25日)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 男,祖籍江苏泰州 ,国家一级演员。梅葆玖出生在上海思南路的梅宅,他是京剧艺术大师梅兰芳的第九个孩子,也是最小的一个,梅派艺术传人,北京京剧院梅兰芳京剧团团长。代表作《霸王别姬》、《贵妃醉酒》、《穆桂英挂帅》、《太真外传》、《洛神》、《西施》等。
2016年4月25日11时,一代京剧大师梅葆玖病逝,享年82岁。
梅葆玖一生致力于梅派艺术的传承和发展,对当今京剧界来说举足轻重。
早年经历1934年3月29日出生于上海,10岁开始学艺,13岁正式登台演出《玉堂春》、《四郎探母》等剧, 18岁开始与其父同台演出。
活动经历1962年8月,在北京参加梅兰芳逝世一周年纪念演出;
1981年8月,在北京参加纪念梅兰芳逝世二十周年演出;
1984年10月,参加梅兰芳诞辰90周年纪念演出;
1985年1月9日,参加喜(富)连成科班创立八十周年纪念演出;
1987年4月,参加1987年天津梅派艺术展览演出;
1988年5月,参加首届海内外梅兰芳艺术大汇演;
1990年10月,参加香港举行纪念徽班进京200周年演出;
2001年11月1日,京剧《大唐贵妃》在上海首演;12月12日,收韩冬柏为徒;
2003年4月12日,参加庆祝中国戏剧梅花奖创办20周年文艺晚会《梅花赋》;4月15日,京剧《大唐贵妃》在北京首演;
2006年3月28日,参加纪念梅兰芳返乡五十周年京剧票友演唱会;参加纪念梅兰芳返乡五十周年座谈会;9月27日,参加长安大戏院重张十周年演出;11月5日,收李红艳为徒;12月27日,参加纪念马连良先生逝世四十周年座谈会;
2007年3月23日,北京京剧院梅兰芳京剧团2007年赴加拿大演出;5月14日,收严庆频为徒;
2008年2月4日,收肖迪为徒;2月28日,收姜亦珊为徒;7月25日,收田慧为徒;
2011年5月6日,梅葆玖首登娱乐节目《天天向上》;
2012年3月3日,出席中华人民共和国第十一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五次会议;3月11日,出席在北京梅兰芳大剧院由其弟子“李红艳”主演的京剧新《杨七娘》;3月31日,梅葆玖先生参加深圳卫视《年代秀》娱乐节目的录制;4月20-22日,梅葆玖先生参加由联合国友好理事会等国际组织共同主办的“推动联合国千年发展目标--世界和平祈祷大会暨香港特别行政区成立十五年”明星慈善演唱会。
2013年9月19日,收胡桐为徒;
2014年2月10日,收王璨为徒;
2015年6月27日,收王艺臻为徒;10月11日,收王馨仪、王梓依为徒。
因病逝世2016年3月29日,因突发支气管痉挛,导致脑缺氧送医院抢救;4月25日上午11时44分,于北京病逝,享年82岁。
2016年5月3日上午在北京八宝山殡仪馆大礼堂,举行梅葆玖遗体告别仪式。
北青网-北京青年报4月25日报道 上海思南路的梅宅,洋房梧桐依旧却不见故人踪影,但能够与梅兰芳大师比邻却成了周边新近开发的花园洋房的卖点。80年前,梅大师的幼子梅葆玖就出生在这里,入读教会学校,习洋文、学旧礼,10岁那年被认为最像父亲,一出《三娘教子》注定了他一生痴缠梅派。
乾旦坤生、天各一边——舞台前后的阴阳颠倒曾是梨园一景,如今男旦式微却难掩曾经辉煌。2014年适逢父亲梅兰芳双甲诞辰,梅葆玖从去年最炎热的夏季于祖籍泰州启程,携弟子及北京京剧院辗转香港、台湾、纽约、华盛顿、莫斯科、圣彼得堡、东京以及津沪等国内京剧重镇,重走梅大师当年足迹。虽然戏称众多兄弟姐妹中只剩他一人“唱独角戏”了,但能够在有生之年完成对父辈以及梅派的致敬与承袭,梅葆玖说,“虽然如今我的44个弟子中胡文阁是硕果仅存的男旦,但这是时代使然,我并不怨天尤人,我培养了40多个弟子,父亲的艺术没有断层,将来上天跟我们老头儿我也好交代了,我敢说对得起父亲。”
“富连成这样的老科班就是吃了这个亏,能出好角儿,但文化上薄弱”
为梅兰芳大师赢得国际声誉的两次出访——美国和苏联,梅葆玖携团在今年8月和10月相继完成了故地重游,在纽约,他拜会了当年父亲的好友卓别林的孙女;在圣彼得堡,他更是专程寻访了当年父亲登台的亚历山大德里娜剧院,每到一处,他都以流利的英语和谦和的名门之后风范赢得了国外同行的尊敬。
虽然10岁开始正式学戏,但同戏班的孩子不同的是,梅兰芳要求梅葆玖白天学习、晚上回家学戏。“那段时间正是抗日时期,父亲每日在家里作画、不演出,我从1944年开始学戏时,父亲就为我请了王幼卿等很多基本功老师。我当时很天真,一门心思就想学《霸王别姬》、《贵妃醉酒》等父亲的代表剧目,可是他却让我学一些最基础的老戏,而且要求我必须按老师教的唱,理由是先把基本功打好再学梅派戏,就会按规范进步。”于是,梅葆玖的小学和中学都在上海震旦学校完成,那时的“震旦”是英法双语教学,不过到今天,梅葆玖谦逊地自称,“英语能对付,法语全忘光了。”父亲的话至今他仍然记得,“戏要学,但与社会接触的基本知识也得有。富连成这样的老科班就是吃了这个亏,能出好角儿,但文化上薄弱。”
在圣彼得堡一处颇具文化气息的普希金餐厅,演员以宗教歌曲或是歌剧选段为食客伴宴,梅葆玖不仅静静聆听,还在华彩段落手指向上助力演员飙高音,有些歌曲他在读男子震旦学校时都学唱过,“那是法国人的学校,不仅平时有弥撒,圣诞节还要唱赞美诗。”
“过去演员不红就没法养家,但现在你们不能躺在现有的体制上”
从记事起,梅葆玖就能感觉到父亲为家庭营造的是完全开放的氛围,“他不是家长制的,和你谈话都是开导式的,从不骂人。相反身为旗人的母亲却比较严,她平时行动坐卧都是满人、旗人的风范。母亲大方有文化,古典小说包括翻译小说都看。而且从不小里小气的,私下里从没因为某件事跟父亲哭闹过,什么事都好好商量。而且在家里还辅佐我父亲的工作,她头脑很清醒,知道自己的位置,至于剧团的事,她从不干预,也从不在公众场合炫耀自己,是个很有见地的人。不过从小她就要求我们,大人没开始吃,小孩绝不能动筷子,所以我小时候特老实。”
但一向性格温良中正的梅葆玖唯一遗憾的就是自己本应发展梅派艺术的年纪恰赶上“文革”。“我父亲1961年去世,1962年到1964年我在梅团演了几年戏,正准备排新戏的时候,突然男旦和老戏一并被枪毙了,此后14年我没张过一句嘴,管了14年音响,不过那也是我的兴趣所在,因我从小就喜欢无线电一类的东西,直到‘四人帮’倒台。那段时期,连吊嗓子都会被说成怀旧,让军代表知道就麻烦了。除了管音响就是劳动,白天收麦子,晚上到田里捉蛤蟆、吃蛤蟆腿。”14年荒废艺术,梅葆玖没有就此沉沦,心态平静到“谁生气谁是傻子”,“我坚信我这是人民内部矛盾,从没干过反革命的事,更没做过亏心事,从小就是跟老头儿学戏念书。‘文革’时批斗我,说我是大少爷,我不当大少爷难道当狗崽子去?还批判我说我家里有冷气,可谁让我生在这样的家庭里呢,现在想想都觉得挺好笑。”
年少时浸润艺术氛围、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成年后遭遇磨难不少,但梅葆玖却说,“我比父母幸运多了,他们一辈子没享什么福,哪有我现在这么自在,那个年代父亲不能说一句错话,真是如履薄冰。”如今以给弟子上课为重的梅葆玖常常跟学生们说,“我当过农民,才练就了钢筋铁骨。那个年代,自怨自艾才傻呢,当时京、评、曲、梆、杂几个团全在那儿劳动,每个月有4天假,哪个苹果大、桃大,我就摘哪个,全拿回家。要知道在那之前我是娇生惯养,什么都没干过,后来还不是锄草、施肥样样都行。你们现在搞艺术也不能单一,酸甜苦辣都要品尝,在专制教育的年代,老师说打就打,只能说好不能说坏。过去演员不红就没法养家,但现在你们不能躺在现有的体制上。”
梅葆玖还以他特有的幽默给弟子胡文阁起绰号叫“胡嘀咕”,对于自己“梅过期”(因为买了东西总是放到过期才想起来)的外号也是一笑而过,他称自己的性格不仅放松而且乐观。“‘文革’时那么批判我我从来不急,即便是两点开会批判我,我都得先睡俩钟头,再洗个脸。这一点我和父亲的脾气差不多,他从没跟别人红过脸,一辈子跟别人说话都是‘别急,慢慢来’。遇到大事他很少发言,永远是‘您说呢’,艺术上他也是倾听多,我有时问他‘您怎么不说两句’,他说多听别人怎么说,把有用的拿来借鉴。所以他不主观,在艺术上很博学,他有一句话,‘即便这个人有99句废话,只有一句有用就行,就是高人’。所以我从小也坐在小板凳上跟着他在旁边听他与别人谈话,但是不允许插话,这样的经历也让我获益很多。”
“继承流派应学其何以如此之‘神’,而不必叹其如此之‘绝’”
去年开年之初,胡文阁获封“梅派正统第五代传人”,并从师父梅葆玖手中接过了跟随其多年的贵妃折扇一把,不过像这样的“念想儿”,梅葆玖从父亲那里却所得甚少。“我母亲很明智,在我父亲去世后把家中有价值的文史资料都捐出来了,‘文革’中才没有毁掉,如果留在家中,即便那会儿没有被毁坏,一代代传下去也可能就慢慢遗失了。后来这些资料都留存在梅兰芳纪念馆中,得以让世代的后人去观赏。但是很可惜,与我父亲同时代的很多前辈艺术家的史料都丢失了。所以现在我把自己的资料也都保存得很完整,将来父子两代人的放在一起,供后世了解梅派艺术。”
多年来,梅葆玖对于父亲的艺术以整理传统为主,鲜少有新戏问世,改编自《太真外传》的《大唐贵妃》是他自己所认可的京剧改良范本。“那是用西洋歌剧的形式来包装传统大戏,唱腔、扮相、念白还是京剧的,只是比原来漂亮。京剧说到底还得姓京,不能姓洋。其实很多的梅派戏都可以用新的舞台手段来展示,像很多人都有微词的LED我并不反对,用现代手段烘托京剧本身我完全能够接受。”
有关梅兰芳的史料著述不少,但去年商务印书馆出版的《梅兰芳纪念集壹编》很是特别,书中汇集了20世纪20年代至40年代发表于京、津、沪等多地如《申报》、《北洋画报》、《半月戏剧》等媒体上关于梅先生的时事及评论文章,创作者中甚至包括了胡适、鲁迅、丰子恺等人,这些被梅葆玖称为世伯的先贤们的文章,从另一个不为人知的侧面呈现了全盛时期的梅兰芳。在梅葆玖看来,这本看似史料汇集的书其实对于今天的京剧创作有着“启示录”一般的价值,“书中‘再现’了我父亲在100年前那个历史转折点中的异军突起,他不单在唱腔、身段、舞蹈等技艺因素上有很好的继承,更重要的是把传统文化——当时已经衰败了的文化因素重新注入京剧这一形式中。从中可以让青年京剧人领悟到在继承中发展、在发展中升华的道理。而我们在继承流派时也应学其何以如此之‘神’,而不必叹其如此之‘绝’。”
“俗话说书文戏理,别人爱怎么说就怎么说,梅兰芳还是梅兰芳”
教会学校出身的梅葆玖,爱吃西餐,每餐只要有牛排就足矣。还喜欢古典音乐、歌剧、芭蕾、电影,甚至对流行音乐也感兴趣,他说这些都得益于父亲给他的开放式教育。老梅先生爱好之广泛以至于“峨嵋酒家”四个字都是由他题写的,“小时候,凡是有奥斯卡影片上映,父亲都会带我们去看。他也很喜欢歌剧,上世纪30年代的那些苏联、美国的歌剧演员不少都与他很熟。由于从小跟随父亲听他们的唱片,我也从他们的演唱中感受到发音、音准和力度如何去掌握。”
除性情、嗜好“遗传”父亲外,梅葆玖还从父亲那里继承了一头黑发,虽然已经80高龄,但头发依然乌黑,“我父母亲头发都不白,父亲68岁去世时还是满头的黑发。”眼下梅葆玖和夫人住的房子是他岳父岳母的,地方并不很宽敞,但因为地段核心,他们二人一直“蜗居”在这里。无论是给学生排戏还是去长安看戏,他都坚持骑车。“一拄拐、一养老、一留胡子,就感觉自己真成老头了。原来父亲喜欢养鸟、养鸽子、养猫狗,画画,我也喜欢。”虽然没有子女,可是有20只猫跟随梅葆玖夫妇居住,“每当给它们准备好一大盘食物,就连街坊的猫都会跑来蹭吃,对我来说,人生一大乐趣就是看猫吃饭。”
如今的影视、话剧作品中,梅兰芳与孟小冬的那段情缘常常被渲染成看点,不再同以往几十年,梅先生头上总带着完美人格的光环,所有人对这段往事都讳莫如深。但梅葆玖对此却并不在意,“俗话说书文戏理,别人爱怎么说就怎么说,梅兰芳还是梅兰芳。”梅兰芳先生曾被美国、日本的多所大学授予博士学位的照片往往被视作梨园佳话出现在各种场合,梅葆玖虽然也曾被日本樱美林大学授予名誉博士学位,但他说,“人家也给我一个方帽儿,但跟我们老头儿的差远了,人家是金方帽儿,我只是票友而已。”
梅葆玖的谦和远不止于此,10年前,京剧《梅兰芳》创排时,导演陈薪伊曾经为拿掉原本为梅葆玖设计好的一段戏而颇费了一番心思。当时原本决定由梅葆玖出演“戏中戏”中的杨贵妃,但陈薪伊经过反复思量,觉得梅葆玖以杨贵妃的扮相一出场必定是一个碰头好,会破坏整部剧营造的气氛,另外梅葆玖是梅大师的公子,而于魁智饰演的又是梅大师,这个关系在观众眼中肯定是错位的,想到这儿她甚至吓出了一身冷汗。但排戏已至此换演员却是一件挺伤人的事,更何况面对的又是梅葆玖。最后她硬着头皮摆了一桌“鸿门宴”,还点了葱烧海参等好菜,没承想开口说话不到一分钟,梅葆玖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你别说了,我全明白了,我在这个时候出场确实不合适。”一句话化解了导演的尴尬与心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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