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康路上│七位妈妈弱弱联合开餐厅

受访人：吕新景（莱芜区华美素食餐厅经理）

记者 左庆 雍坚 通讯员 姜勇 杨文斐

编者按：在竞争激烈的市场经济中，“强强联合”是很多企业发展壮大的成功模式，即便是“强弱联合”，弱的一方一般也会有某种程度的优势所在。而在济南市莱芜区，7位带着智力残疾孩子的妈妈却联合起来开了一家素食餐厅，加之她们此前都没有餐饮经营经验，这家餐厅的模式可谓是“弱弱联合”。就是这样与市场竞争规则相逆的餐厅，历经近3年的努力，如今已变为2家餐厅和1个配送中心，总共可解决32个人就业。是什么力量的支撑，使这家餐厅坚持下来并实现了逆袭，在创业过程中，她们经受了哪些常人难以想象的困难，又遇到了哪些机遇？请听7位妈妈带头人吕新景的讲述：

放弃物业公司经理做销售

我是莱芜市张家洼街道山头店村人，1973年出生，初中毕业后，进入莱芜市棉纺织厂（1991年后称银河纺织集团）工作，做了4年纺织女工、2年班长、8年团委书记。后来通过竞争上岗，我担任了集团下属的物业公司经理，干了两年。

我是1997年结婚，因为当时得了甲亢，婚后也不敢要孩子。1999年，这个病才算是治好了。打算要孩子的时候，又意外出现宫外孕，导致大出血，当时幸亏离得医院近，总算救过来了。后来，又怀孕后生下一个孩子，这个孩子没满月就开始抽风，活了不到两个月就夭折了。2002年，才又添的这个女儿英书。当时我们家人就想，不管男孩女孩了，只要健健康康的就行。谁想到这个孩子又查出重度脑发育不良、脑积水，还有脑白质软化。当时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可当护士问我：你们还抱回去吗？我一把抱起女儿瘦小的身躯，坚定的说：“要，当然要！只要她还有一口气，我们就不会放弃她！

后来我们又带孩子去了省立医院，专家给出的结论是，稍微大一点的可以去北京做康复，不过，一年得20几万康复费。那时候，我就主动找到领导，说这个物业公司经理我不做了，我去做销售吧。因为物业公司经理是个管理岗位，每月只有三四百元的固定工资，做销售可以拿提成，挣了钱可以给孩子积攒康复费用。

从2003年开始，我就背着个棉纱样本儿，全国各地地跑销售。从女儿3岁会走以后，不管走到哪儿，我都会带着她，当时就一个想法，不管什么样的孩子，都是缘分，咱得尽咱的心去待她。

2009年，女儿7岁那年，开始上莱市特殊教育学校。第一天送孩子上学，看到100多个残疾孩子在校园里，我当时那个泪就在眼眶里打转。原来总觉得自己很苦，一看到哪些孩子，就想将来有能力，一定要帮这些孩子做点事情。当月，我花了五六千块钱，给所有的这些孩子一人买了身校服。女儿有个同学，母亲去世了，父亲智力不太好，每次回家也落不着洗澡，他又不会洗衣服，浑身都发臭，大家都不愿靠近他。上六年级的时候，女儿回家跟我说起这事后，我说我先帮你完成个小心愿，给学校买个洗衣机，让你的同学可以在学校里洗衣服。

为了孩子，7位妈妈凑钱开餐厅

2016年，女儿同学文雯、姝彤的妈妈跟我说，孩子马上就要毕业了，以后不能天天待在家里呀，你天天在外面跑业务，能不能帮孩子们找个出路？此后，我开始考察有没有适合这些残疾孩子的项目。后来听说在东北长春有一个“阿甘餐厅”，经理家里原来有一个残疾孩子（后来去世），所以开了这么一个餐厅，先后招了四五十个孩子。我就想，也在莱芜开这么一个餐厅，让妈妈们带着残疾孩子在这里工作，一边就业一边看孩子。有这么个平台后，既能解决生存问题，孩子们还可以更多地去接触人，解他们融入社会的问题。最起码能让孩子学会最简单的生活技能，比如说下个面条，做个汤什么的。至少将来我们不在身边，他们也饿不着。

在特校领导的协助下，我们7个特殊孩子的妈妈商议开一家餐厅。当时，其他家庭没有很富裕的，我就跟他们说，你们几个就尽力而为，能能凑多少就凑多少，剩下的我去想办法。我们这里还有几个特别难的，像小店长，她的丈夫10年以前就瘫痪了，又得了糖尿病，而且现在生活还不能自理。 在来店工作之前，她只能上午打零工，下午还得接孩子和照顾丈夫。还有我们收银上那个小尹，自己带着俩孩子，她的大女儿和我女儿是同学，她家老二在1岁多时，她丈夫又得癌症去世了，还留下30多万的债和50多万的房贷。最后，他们所有的人加起来一共凑了12万块钱，大部分人的集资都是1万块钱，李姐家境稍微好一点，出了4万块钱，还有一个拿2万的。跑销售的时候，我注册了一个公司，在章丘枣园那边有个小工厂做纺织品，那里有个100多万的流动资金（多是贷款），开餐厅时我就把这个流动资金基本上都挪用过来了。那边没钱再进原料了，就改做一点对外加工的活，后来忙不过来，就停掉了。

这个饭店是从2016年开始筹备，2017年底开业。从学习、加盟到开业，总体花了150多万。当时是跟着人家开的加盟店，加盟费交了12万。然后我们一起去宁波学习，花了7万多。

走投无路时，蒙热心人相助

我们7个妈妈都没有餐饮管理经验，以前只有一个人在餐厅刷过盘子。想开餐厅时，各家都不是很支持，甚至是坚决反对，包括我的家庭。过去我做销售，相对来说比较轻松，虽然流动资金也是借来的，但刨除各项开支，一年怎么也能剩个二三十万。但是一做餐厅剩余的时间都没有了，早晨5点就来，晚上10点才回去……更关键一个问题是，前期投资大部分是借的，开起来之后，因为我们没有经验，又是弱弱联合，第1年就不算均摊费用，我们赔了将近30万。要加上均摊费用，赔了50多万。

2018年底是我们最困难的时候。当时我还有25万的短期借款没有还，原来跟人家说，等餐厅开起来就陆续还上，没想到经营一直亏本，加上我工厂里那边过来的流动资金都是有利息的，加起来一共40多万。到了年底，员工的工资还有不少，压得我都喘不过气来。正好那段时间我母亲又去世了。母亲晚年瘫痪十年，我干销售时常回家看她，后来饭店开起来后就没有时间了，最长有两三个月没回家。那天大哥给我打电话说你赶紧来一趟，我赶到医院时母亲已经垂危，站在那里内心非常惭愧，在母亲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却没有陪伴她身边……

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有两个七旬老人来看望我。说你不干了，这7个家庭怎么办，这些孩子去哪儿，包括配菜的那十几个残疾孩子？小孝为小家，中孝为大家，大孝为国家，你现在可是在为大家做事啊，将来你的父母会以你为荣，你的孩子也会以你为榜样的，有什么困难你就说出来大家一起解决。我说目前急需要解决的是8万多块钱的贷款利息，再难也要把利息还给人家。它们说，这个事儿交给我们。第二天还飘着雪花，两个老人就坐公交车来到了店里，一人拿了一摞现金，放在这里。

我们餐厅的房租应该是每年9月交，因为实在交不上，就一拖再拖。到了第二年4月，房东再次打电话来催房租。接电话时，我正带着咱店里的孩子在附近素润堂中医馆接受针灸治疗。中医馆的张文忠主任听到了电话，对我说有困难你就说，决定不能让餐厅关门。我说房租一共22万，给了人家10来万块钱，还差10万块钱。他说你给我个卡号吧，说完他拿起手机就把钱打了过来，还不让打欠条，说你先拿去用就是了，有困难就说，孩子们的这个治疗费也不用付了。

爱心众筹撑起餐厅运营

餐厅开业不久，张家洼街道党工委书记孔庆玲正好路过这儿（她原来在街道负责团委工作时，我们就认识），一看是我开的餐厅，就进来和我聊了聊。她说你这个事情太好了，为什么不宣传宣传呢？我说我们还没有做好，怎么宣传啊？当时他说这是宣传社会正能量，你不宣传大家都不知道。要是没人来，你们怎么经营下去啊？然后她就给莱芜电视台打电话提供了线索。第二天，莱芜电视台就来记者采访了。采访发出后，济南电视台、山东电视台先后都来采访了，2019年上半年，中央电视台也报道了。伴随着媒体报道，社会上很多热心人士对我们给予了关心和帮助。每当想起这些帮助我们的人，我都会落泪。

我们餐厅后来推出一个众筹模式，经常在餐厅里广播。不少来吃饭的人都主动参与了众筹，1万的，2万的，还有一个出了10万。他们说，我们就是相信你，你做的这个事业非常好，将来肯定会更好。交了钱之后，他们也从来不过问经营，盈利多少啊，分红多少啊。我都是按照程序和他们签了入股的合同，好多人都说，什么入股不入股、分红不分红的，看着你干这个事也挺好，大家都搭把手。到去年年底，参与众筹的一共是49个人，我开了一个股东会，把餐厅的经营情况给大家说了一下。这两年餐厅赔的钱正好是82万，这个钱也正好是大家募集的这个数。这真是老天爷帮忙，有大家的这份爱心才支撑下来。

好多人说，去别的地方吃，不如到这儿来吃，来到这个地方看这些孩子这么可怜，也这么可爱，就好像受到了心灵的净化。许多人还通过微信朋友圈，不断地在推荐我们的店。今年疫情后刚开业不久，人特别少。有一天一共来了5波人，其中4波是看了媒体报道后来的。我们现在也办了会员储值卡，现在有会员6000人。买卡的人都是爱心人士，好多人买了卡后也不来花，说充值就是为了支持我们。还有的人一次办好几张卡送给朋友，让亲戚朋友都来吃饭，给我们带动带动消费。店里有一个捐献款箱，去年光捐款就2万多元。今年有个从济南骑摩托来的小伙子，在捐款箱里放下300块钱就走了。店长撵出去问他的姓名，人家就是不说。

最大安慰是孩子们的变化

这两年我最大的安慰就是这帮孩子们发生的变化。面对陌生人时，他们原来的那种恐惧感在慢慢消除。你看这个孩子，17岁了，刚来的时候，妈妈把她送上楼，她就在那个角落里藏着，拽也拽不出来。但是现在，她一见到人马上就过来给你打招呼，还能拿起话筒给客人唱歌听。

还有一个姑娘，原来一个字也不识，我给他找了一个老师，现在已教会了30个字，去年会写到4，今年能写5、6、7。这个文雯在这里刷盘子，整个餐厅里的盘子加起来得四五百个，她在那儿一站就是一个半小时。她说话不是太清楚，虽然有时候别人不懂她表达什么，但是人再多她也不会着急，她都是按部就班地一个接一个地摆碗筷。她爸爸一个多月前在济南动手术，她妈妈过去陪床，让她上姥娘家，她说什么也不去，自己待在店里，就中间去表姐家待了几天。中午自己摆盘子，早上自己下面条吃。有的时候他还下好面条，等着店长的女儿一起吃，知道照顾人了。有一次，他爸爸专门从太原打工赶过来给她过生日，怎么也接不走，就非要在餐厅里过生日。我们大家一起给她做的饭，一起给她唱生日歌，她小脸蛋红扑扑地可高兴啦。

现在，有徐州的、西安的专门到我们这里来参观学习，也有外地的家长把孩子送到我们这儿来的。孩子们刚开始来的时候都比较闭塞，但慢慢跟大家融合起来后，变化都不小。其中一个残疾孩子，8岁就被关在家里，去年送到我们店里时都28岁了，还不会和人交流。在这里待了两个月，大家都不停地跟他说话，让他做一些事。再给他说话的时候，他就看着你仔细听，然后去做。到后来，你只要给他活干，他就非常开心。后来由于家里奶奶病了，他跟着家长回去的，走的时候笑得可开心了。

如果孩子毕业后没有走上这种社会实践的岗位，他们的差距将是非常大的，在特教学校，最起码和老师、同学有交流，如果他毕业以后回到家里，脱离了和社会的接触，麻烦就大了。

我们这里根据岗位不同来开工资。像小晨晨妈妈干管理，一个月工资是4000块钱（含加班费）。非管理岗位的，每月能够开到2500元左右。我们自己的7个孩子，最初是每月300块钱的补助。后来给他们找了一个辅导老师，正好是2100块钱，7个孩子的补助正好支付辅导费。老师负责教孩子们手工制作玩具，放在店里卖，除去成本，卖的钱都属于孩子们。

目标：用15年开100家店

总的来说这两年餐厅还是在稳步上升的。去年不算均摊费用，我们是持平的。我们也是边摸索，边用心去干。我们坚持用最好的油面，把最放心的东西提供给大家。餐厅里所有的七八十种食品都是自己做出来的,从外面购进的一个是不放心，还有就是会增加成本。

今年受疫情影响，餐厅4月份才开工，初期也没有多少人。因为没有收入，在疫情期间和复工的前几个月，我们几个妈妈都是做义工，不拿工资。疫情期间，“饿了么”给了我们一定支持，把我们的配送费全部减免了，其他快递也给我们减免了一部分。巧媳妇给我们送来了一大堆酱油和醋。整个的客源回流是在5月份以后。现在这里是一个主店，5月30号我们又在社区开了一个分店，标志着我们的“社区助残敬老连锁”经营模式正式开启。我们下一步的目标是帮老年人送餐，还想给单位搞配餐。

8月10日，我们的华美残疾人托养中心在莱芜区残联的协助下完成审批。

在莱芜，我们现在是两个餐厅、一个配送中心。加起来一共可以解决32个人就业（包括孩子、家长和12个残疾人）。现在也有人主动要求合作，我想先缓一步，等疫情过后再说。我不想让投资人从一个精神方面的支持，变成经济方面的亏损。我们必须把现在这个盈利模式摸索好，再对外合作。我给自己定了一个目标，用15年时间，开100家餐厅，安排1000位残疾人就业。在别人眼里看来，这个目标确实有点大。我没做之前可能也会这么认为，但是在做了之后，我觉得这个目标是可以实现的。如果一个地市是3家的话，16个地市就是近50家。再选一些县城开个一家两家的，我觉得从省内开好100家店没问题。

残疾群体非常大，全国有8000多万。我们还准备搭建这么一个平台，对更多的残疾人进行技能培训。餐厅只适合一部分残疾人，只是平台的一部分，以后我们会通过各种渠道打造这个平台。我们去河北考察了一个中国残联支持的项目，像手工拉花、剪花、插花，他们是接了订单以后，再加工销售。回来后想把他们的模式引进过来，本来今年想做一定的尝试，但是被疫情给耽搁了。在未来的日子里，希望有更多的人与我们一起携手，将这份爱的事业做好，帮助更多的残疾人活出精彩的人生，让他们小康路上不缺席，人生路上不缺伴。

“小康路上”专题报道由齐鲁晚报·齐鲁壹点联合济南市档案馆共同发起

壹点号文史研究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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