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和前夫离婚多年「故事和前夫离婚20年女儿上学结婚全不管老了却说要当好爸爸」
1
一声巨响,我妈撞开大门。
她气呼呼将东西撂下,然后冲进卧室,关门的声音也惊天动地。
片刻之后,我又听到她在里头砸东西。
我傻了眼,问七岁的女儿安安,“咋回事?”
安安惊魂未定,“我姥姥!刚才在楼下故意踢翻垃圾桶!妈,这事你能信?”
我不信。
我妈连出门买菜都要戴红宝石耳环。
丝绸衣服不能起褶,头发从来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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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一声巨响,我妈撞开大门。
她气呼呼将东西撂下,然后冲进卧室,关门的声音也惊天动地。
片刻之后,我又听到她在里头砸东西。
我傻了眼,问七岁的女儿安安,“咋回事?”
安安惊魂未定,“我姥姥!刚才在楼下故意踢翻垃圾桶!妈,这事你能信?”
我不信。
我妈连出门买菜都要戴红宝石耳环。
丝绸衣服不能起褶,头发从来一丝不乱。脊背永远挺直,见人不卑不亢,笑得要刚刚好。
今天怎么如此失态?
2
安安说,走到楼下,看到一个保洁爷爷时,姥姥失了控。
人家扫地,她踢扫帚,人家倒垃圾,她就给垃圾桶踹翻。用的还是连环脚。
“什么样的爷爷?”我纳闷。
安安比划道,“和爸爸差不多高,但不秃顶……皮肤白,鼻子很挺,眼珠子乌溜溜的!”
我心跳加速。
这世上我认识的老头儿中,长成这样的,有且只有一个。
“他们吵架了吗?吵什么了?”
“好像没吵,就姥姥在发火。”
我失神地坐下,突然鼻子发酸。
晚上睡觉,我搂住老公乐章,“你知道吗?我爸终于出现了。他来了阳州。”
乐章却不惊讶,“那不挺好。”
我腾地坐起身,“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他笑道,“保洁工作是我帮忙介绍的。”
“干嘛啊你!给妈知道那还了得?”
“总归是咱亲爸,来都来了,难道随他流落街头?”
“谁跟你咱啊?是你亲爸吗你就这么上心!!”
我陡生怒意,开始口不择言。
3
没几天,终于和我爸正面遇见。
那时我和妈乘电梯,就见我爸提着大包小包进来。
身后跟一个抱孩子的年轻妈妈,正不停向他道谢,夸段大叔乐于助人。
“不谢不谢!举手之劳嘛!”爸亲切又谦和。
气氛融洽至极,但我妈看不下去,她拉着我在四楼下。
而我们住在十六楼。
离开时,我能感觉爸的眼神盯着我的背影,灼热滚烫。
“我对绿茶味过敏!”妈瞪着继续上行的电梯,咬牙切齿。
我先是大惑不解,继而抚额,妈是喜欢上网的,她学了新词。
后来我还特意去搜索。
绿茶:看起来楚楚可怜人畜无害,背后善于玩心计、玩弄感情的……女人。
好吧,妈也算活学活用。
4
我爸第一回来时特别紧张。而我,比他更紧张。
看到他换了身家常衣服,拎着几个鼓鼓囊囊的购物袋,迟疑地在楼下打转时,我就大概已经猜到了。
今天他绝不是来打扫的,而是要来见我们!
我登时坐立不安。
门铃终于响了,妈去开门。
我爸段弘和,我妈石喜儿,就这样门里门外碰了面。
五分钟后,我妈将我爸带来的东西扔一地。
“滚!滚滚!”她声音发颤,手指也抖得厉害,几乎指不准我爸的鼻子。
我爸向我投来求助的目光,可怜巴巴地喊,“晓桐!桐儿!阿桐!”
我走过去,一声不吭地,很淡定地关上了门。
淡定也是假的,我眼泪都快下来了。
5
二十年前,我爸出轨,和我妈离婚后,重新成家。
这事当时在养溪镇闹得沸沸扬扬。因为我爸我妈,还有那个第三者,都是同一所高中的老师。
后来我爸因此丢了工作。我对他冷面相向。而我妈变得越来越沉默。
再之后,我在阳州成家,将妈妈接来同住。虽身处异乡,家人在一起,也是其乐融融。
本以为生活就此平静,不料前些年家乡传来消息,我爸再次离婚。
净身出户,拎了个蛇皮袋离开的养溪,从此下落不明。
想不到的是,我爸居然出现在了阳州,还成功打入了我们小区内部,想要留在我身边。
他是个帅老头。加之手脚勤快人又随和,谁家有个重活累活,他都会出手帮一把。
很快和大家相处容洽,提到老段,邻居们都交口称赞。人缘之好,说句有口皆碑,实在也不算夸张。
但这一点,是我妈最为不屑的。
“他是个什么东西,别人不知道,我还不清楚?”
6
没多久就起了流言。
爸的口碑很快坍塌。因为有两个大爷找到物业,说我爸勾引他们的老伴。
他平时乐于助人的行为,也成了“四处留情”的佐证。
他们骂我爸男小三,说小三不存在道德底线,当年就曾经出轨,破坏别人家庭。
这种人留下来,万一再拉哪个大妈下水,影响的是整个小区的稳定。
终于我爸失了业。
乐章闷闷不乐好几天,问我妈:“爸以前的事是您传出去的吧?我们小区也没有其他人来自养溪。”
我妈不吭声。
“妈,我没法想像您搬弄是非的样子!”
“说什么呢?”我听不下去,“妈才不会做这种事。”
乐章不理我,继续问,“那些大爷跑去物业闹事,也是您怂恿的?”
妈默默起身走开。
“这算是默认了。”乐章苦笑。
我愣了好一会。
细想起来,那几个闹事的大爷,正是我妈在社区老年大学的学生。
妈平时谨言慎行,偶尔假装不经意,透露点谁的负面消息,学生们怎么可能不当真?
7
爸离开没几天,小区附近多了个摊位,卖“养生滋补大馄饨”。
名字瞧着喜感,闻着也香,我便想着买一份回去尝尝。
招呼了一声,弯腰忙碌的摊主直起身,向我看过来。
我当场石化--摊主是我爸。
他冲我笑,还挤眼睛。“哈喽,晓桐!”
我拔脚就走,爸追上来拦住我,“带点馄饨回去,明天煮一煮就能吃,这样你可以多睡会儿。”
“要你管!”我推开他。
二十年了,我无数次跟他说过同样的话。
家长会,运动会,毕业典礼,婚礼,安安的生日宴……
他总这样笑嘻嘻出现,我总冲他嚷嚷,“要你管!”
不给管仍然要管,我觉得他的脸皮有城墙带拐弯那么厚。
就像现在,他仍然不恼,把装好馄饨的袋子在我手指上勾好。
“十个一包,我给装了四份,香葱香菜也放里头了,但你妈不吃香菜,她那一碗你记得别放……”
我紧紧手指,头也不回地走开。
走没几步,鼻子酸了。
8
我爸的馄饨个大馅足,童叟无欺,很快做出名气。
馄饨渐渐升级为鸡汤底,除此之外还卖活珠子,十锦菜,腌猪尾。
活珠子新鲜,正宗养溪镇口味。十锦菜和腌猪尾也是记忆中的味道。
生意越来越好,索性租了块大点的场地,挂起招牌来。招牌上写:爱桐夜宵。
每晚他忙碌间隙,就坐在招牌底下拉他不离身的那把二胡。
琴声凄怆,催人泪下。
妈很愤怒,“他有什么资格爱桐!还拉琴扰民!”
从此变得有些惹不起,“嫌这嫌那,请你那个好爸爸回来住啊!他爱桐嘛!”
天地良心,我哪敢嫌这嫌那?
安安也遭殃。她不知内情,有一回经过爱桐时,夸了句“好香”,就被我妈骂。
“香什么香?”
安安终于忍不住,“姥姥您怎么啦?最近脾气好大啊!”
我妈醒过味来,这才忙忙道歉。
情况好转了一些日子,可到了中秋节,事儿又闹大了。
9
中秋那天,乐章买了烟酒,悄悄带安安去看我爸。
妈得知后质问他,“你是我的学生,难道不知道我经历过什么吗?”
乐章不让步,“爸也教过我,而且又是安安的外公。现在他孤身一人在阳州,我们去看望看望,不算过分吧?”
进高中时,我和乐章同班,我爸是班主任,我妈则是学校教导主任。
当时爸将我要到自己班上,我抵触了好久。
但当爸离职,也离开我的生活,我才明白,那样活在爸妈眼皮子底下的时光,有多么幸福。
见我妈生气,安安过去抱她,“姥姥,我下回不敢了!”
“找你的好外公去!”我妈躲开。
躲得幅度大了点,绊得安安摔个屁股墩。她也不哭,小声而委屈地说:“外婆不是故意的,我不哭!”
乐章语气隐忍,“妈,我的错,你不要迁怒孩子。”
抬起头,他不肯听我劝阻,又说:“我从出生就左手残疾,初中毕业后,家里就打算不让我上学,是段老师跑了无数趟,做我爸妈思想工作。又到处奔走,帮我争取助学金。
“我上大学后,他虽然自己也不宽裕,仍然资助我很久。妈,这些事情您也应该知道,不是吗?”
我妈倒吸凉气,“所以你的意思是,他是个天大的好人,是我不通人情,妨碍你们上慈下孝?”
10
睡觉前,我关起房门质问乐章:“你知道那些话对我妈伤害多大吗?”
他装糊涂,“哪些?”
“你说,正常情况下,几乎没有谁不夸我爸为人好。”
“有问题吗?”
“那他们的婚姻破裂,就是我妈的问题了是吗?人人都说好,而我妈不这么认为,所以她是另类,不正常?”
“你这个逻辑就不对。”
“此处省略逻辑。”
“好,那我问你,爸就那么十恶不赦?连去看望一下都不行?”
我语塞。
乐章态度肃然,“爸的事情上,我没法跟你们站队。”
“那你下次先跟我商量。”我也头疼不已。
“商量当然可以。但晓桐,二十年了,妈也该放下了。难道一直带着仇恨过日子吗?”
一句话惹毛我,“他是出轨哎,说放下就放下?”
乐章知趣闭嘴,躲进被窝。
睡到半夜被电话惊醒,有邻居告诉我说,妈在大闹爱桐夜宵。
我冲出去时太急,穿错乐章的鞋,踢踢踏踏到得排档前,妈妈已经变得我快认不出。
平时一丝不苟的白发乱了,鸟窝似的。端和典雅的面容也变得近乎狰狞。
我妈正在奋力地想要继续砸场子,两个警察拖都拖不住。
11
议论纷纷。
“二十年前出个轨,至于一把年纪还要发疯吗?女人可真惹不起!”
“这得是受了多大的伤害啊,可怜的……”
“算了吧,这种性格,也不怪男的要找别的女人!”
“这石老师,看不出来脾气也太暴了。就算前夫有错,也不必老揪着不放。”
“是啊,多少有点不近人情了,关键都二十年过去了嘛!”
……
我告诉自己要镇静。挤进人群想带妈妈回家。
视线却落到我爸额头上。那里被什么东西砸破了,血顺着脑门流了半张脸。
流着血却还在冲我笑。
“你就不能离开阳州吗?”我问他,“桥归桥路归路多好,省得彼此辛苦。”
他蹲下来,一个个往回捡打翻的活珠子。
“也就是想着,能给你弄点小时候爱吃的东西,阳州虽好,吃不上这几样。”
我拦他,“别捡了,弄脏了的东西,该扔就得扔。”
我爸身子摇了摇,半天没抬头。
然后我发现他红了眼眶。
“我也脏了对吧?所以做再多,你和你妈也看不见。”
“你还有脸哭!”猝不及防地,我妈又暴发了,“哭你妈x啊哭!”
瞬间,执教半生的石鱼儿老师,长期树立的体面形象,全毁了。
我爸害的。
12
我到出租屋找爸恳谈。
“来是想劝你,回养溪吧。”
我轻触他的额头,那里有还未结痂的伤口。
“爸,在我妈面前,你错了就是错了,就算再努力改过,也不会有机会的。明白吗?”
爸点头,“否则她也不会来砸我摊子。”
我盯住他,“以妈的性格,按说她就算去找你理论,也不可能动手。”
爸眨眨眼,“我说话气她了。”
“说什么了?”
“她叫我滚,说我不配打扰你们的生活……
那我就反击罗……抨击她也不配做妈妈。你工作这么忙,她却连饭都不学着做,每天你还得给她做饭吃。这世上哪有人真的学不会做饭呢?无非是自私懒惰。我这爸确实是不大行,但她也好不到哪里去!”
“还有呢?”我无奈。
“还有……我说我不会走,我要留下来做馄饨!总有一天,我会把女儿女婿和外孙女都抢过来!”
爸模仿自己当时的样子,叉腰捋袖子。
“够了!”我打断他,“很好玩吗?妈妈心眼实,你这样故意激怒她,就更没机会和解了!”
爸仍不服气,“从年轻时候开始,就一天到晚端着,到了现在还端着!我就想看看她端不住的样子……”
我终于崩溃,“你六十五了,还当自己是小孩吗?”
13
爸病了。额上伤口引起感染,老发烧。乐章带他去的医院。
“晓桐,”乐章说,“你也应该去看看爸,不能这样不闻不问。”
“还是算了,”我说,“当断则断。”
他不理解,“凭心而论,从你的立场,觉得爸需要接受这种惩罚吗?”
我无言以对。
爸离开时我高二,很快就要成年,但他从没少过我求学期间的学费生活费,更不曾缺席过我人生的每个重要阶段。
遇到需要父母到场的场合,他都会隆重穿搭,闪亮登场。
“但做错就是做错。”我像是跟自己说。
“是非之外还有亲情。再说了,爸是个多么好的人!亏你也忍心。”
我冷笑,“他在你这里口碑倒是真好!”
手机突然响了。
接完电话后乐章一脸凝重,“事情严重了!爸他……”
我一颗心拎到嗓子眼,“怎么了?”
“爸拼命管我叫石喜儿!”乐章说着,咧嘴笑开了。
14
爸烧得滚烫,果然口口声声叫我妈的名字。
“喜儿……我到底…”他念叨。
一把年纪,竟也有些痴情。
两天后,爸恢复过来。身体一好,就开始各种造作。
“晓桐你忙,不用来看我,我这把年纪,死也就死了。”
“不怪你妈下手狠,是我没注意个人卫生。头疼得要爆炸,那也是我自找的。”
“我回养溪也不要紧,其实这么多年来,孤独惯了……”
我听得头大,脑子里盘旋一个词:绿茶。
绿茶老爸又哎呦半天,“没事没事,现在就是后脑勺扯着痛,痛得不行……比之前还是好多了。”
我懒得搭理他,但也确实放心不下,就坐在床边陪伴。
不久他睡着了,眉头皱成结。乐呵呵的表面背后,他也并不快乐。
醒来时他先是表情木然,看到我时,眼睛才亮起来。“多少年没睡过这么好了。有女儿在身边,睡得可真安心!”
“爸……”
他善解人意,“不让你为难的,我会滚蛋。”
顿了顿,我问:“你心里一直还有妈妈,是吗?”
爸叹气,“不提了不提了!”
他拉住我的手,“爸爸只有一个请求,我回去之前,让我陪安安玩一天。”
15
我昏了头,竟想劝我妈与我爸讲和。
我妈崩溃了,“段晓桐,你到底知不知道,我那些年是怎么熬过来的?”
我吓得不敢大声语,“知……知道……”
怎么能忘呢?那些一起扛过来的日子。
“既然知道,又怎么说得出来这种话?”
不知该如何回答。
妈妈需要我坚定地站在她那边,像以前一样,和她一起恨我爸。
但爸总有一种本事,让我恨他不起来。
“妈,爸知错了。”我试图解释。
“所以呢?”
“你能不能……同意他留在阳州?”
“我就算是死,也不要和他活在一个地方!”
我泄了气。一个地方都不行,更别提同一个屋檐下了。
“你知道吗?当时他失业那事,就是我干的!”妈咬牙,“为了揭穿他的伪善,我连脸面都可以不要的!”
我心凉了。
要恨到什么地步,才能让我妈如此?
她一向最讲究修心养性。谁能想到,我爸一来,把她逼得面目全非。
我这点想要他俩和好的小心思,还是趁早收了吧。
16
但我还答应着爸一件事——带安安过去,祖孙俩相处一天。
无奈之下,我和乐章做了同谋。
乐章谎称带安安出去玩,我则在家稳住妈妈。
这样一来,就争取到半天时光。
到了晚上,却总不见乐章和安安回家。我焦急起来,拨视频电话过去。
“我们陪爸吃个晚饭!妈那里你再坚持一下,”乐章十分开心,“你瞧咱爸,今天盛装出席哦!”
黑外套白衬衫,爸还梳了大背头。
我也忍不住微笑。
安安小脑袋靠在姥爷肩上。“妈妈,姥爷给我买新衣服,陪我坐旋转木马,还请我吃烤肉!他是世界上最好的姥爷!”
挂断电话后,身后传来沉重呼吸。
我大惊转身,果然对上我妈绝望的眼睛。
“我付出再多,也抵不过段弘和花几个臭钱,说几句好话对吧?他轻轻松松陪着玩一天,就是世界上最好的姥爷了?你是我最信任的人啊,为什么要瞒着我做这种事?”
她跪坐到地上,拼命扯自己的头发,喉间咯咯连声,像是要窒息。
我吓坏了,想要搀扶她,却冷不防被推开。
然后妈奋力起身,打开门就冲了出去。
17
妈妈找去了餐厅。
她到时,安安冲她开心招手,“姥姥快来……呀,正好没你的位置了……”
一张小方桌靠墙,只够坐三人。坐了姥爷和爸爸,可不就没了姥姥的位置吗?
可安安轻描淡写的话,却化成最锋利的刀刃,扎进我妈心头。她拽起安安向外跑。
我爸和乐章在后头追。
“安安,姥爷买的新衣服你还没拿!你顶喜欢的!”我爸扯嗓子喊。
我妈更受刺激,为了让他们追不上,拉着安安抄公园小路。
就在公园的小树林旁,安安受伤了。
一个女疯子持刀窜出,安安本能地护住了姥姥,把自己的小小后背暴露出来。
一刀下去,血浸透好几层衣服。
我妈差点疯了,不知哪来的力气和胆量,劈手夺下那把刀,反去追着那疯子砍。
疯子是逃了,安安却不省人事。
得到消息后我肝胆欲裂,是被乐章架到争论门前的。
妈守在我身边,我却从头到尾没看她一眼。我是真的不想,更无力面对她。
手术时我满脑子只祈求女儿平安。
当安安从手术室被推出,我看到她昏睡着,一张小脸如纸般苍白,刹那间一个念头出现:
如果不是妈妈执念深重,死咬陈年恩怨,安安哪里会受这样的苦?
她才七岁!
七岁的她,在危急关头,第一反应就是保护姥姥啊!
做为姥姥,我妈心中真的无愧吗?
18
好在女疯子力气不大,安安化险为夷,但需要继续治疗,漂亮的小脊背也将永久留疤。
每每换药时,看到安安痛得无助大哭,我心如刀绞,无助至极。
心越痛,对妈妈的怨念越来越深。
她想来陪护,我拒绝。她提出视频通话,我每次都说安安刚睡着。
我不让她见安安,也做任何有温度的对话,所有问题,都寥寥几个字回答。
妈妈逐渐懂我心意,便说:“晓桐我不吵你,有需要妈妈的时候,我再来。”
之后她就不再主动打电话找我。
当我意识到妈妈已经静默好几天时,安安受伤的事,突然在网络上发酵。
也不知是哪个多事者,把情况发到了网上,导致舆论大热:
外婆外公赌气,导致十岁女童生命垂危;
女儿偏心出轨老父,引发一场血案;
老人的陈年旧怨,究竟该不该让下一代承载仇恨……
各种标题在网络上乱飞。我们全都被批判,包括安安,无一幸免。
骂我立场混乱自私懦弱,骂乐章干涉岳母家事。
骂我爸年轻时不负责任,老了却又想收割亲情;骂我妈沉湎于过往仇恨,绑架小辈情感。
当然,捎带嘴的,爸的第二任妻子也遭了殃。
至于安安,他们说她眼眶短浅,一个多年不在身边的姥爷,拿点钱哄哄就哄走了,可见是基因不好。
看到这些可怕言论,我气得整天心脏剧痛,简直要猝死。
自然就想到了妈,她也上网的。她独自一人,要怎么承受这些利刃般的流言?
到底还是担心的,于是电话打过去。打了好几个,妈却久久没有接听。
我自己一时不能离开安安,乐章偏又去了出差。情急之下,我只好跟爸联系。
爸在那头说:“知道知道,我已经在砸门了!石喜儿你在吗……”
19
妈是救护车送来医院的,她活活被网上言论气出脑梗。
幸亏爸去的及时,才保住一条性命。
爸救了妈,术后需要人贴身照料,他又毫无悬念地接下担子。
妈起初很抗拒,爸一进病房,就被她赶出来。
我心好累,“妈,我知道你想要我陪着,但安安也需要妈妈。我没有办法同时陪护两个人!”
“也不是非得你来……”妈的语气很怯,“可以请护工的,我自己出钱。”
爸在外头偷听,此刻探头进来,“你把钱攒着吧,安安还要用钱的,她可是为你受的伤!”
妈看向我,像是在期盼我的支持,但我保持沉默。
片刻后,她黯然垂首。
爸又说:“你就拿我当个老苦力,往死里使唤我!咱别给女儿添负担了,真的!”
妈最终的同意,是被迫的,是勉强的。
不过爸待妈妈,确实是周到细致,任劳任怨。连医生都夸我妈福气好,有个如此知冷知热的老伴儿。
有时候我想,妈早肯这样理智行事,该多好!何必弄得如此鸡飞狗跳?
时间长了,爸略有膨胀,有一回我听到他问:“石喜儿,我还挺好个人吧?”
又追着问:“是不是?毛病也有,但良心不坏。”
我妈郑重相告:“段弘和,有件事你要搞清楚,我绝不会原谅你。”
“谁要你原谅我,”我爸也正经起来,“我就是想要你和晓桐夸我一句好。”
“做你的千秋大梦吧!”我妈嗤之以鼻。
我不由唏嘘,爸爸果然还是在意妈妈。
但我也明白,妈妈未必肯慢慢平息心中怒意,毕竟是多年心障。虽有这段时间朝夕相处,爸也尽心尽力,恐怕仍旧远远不够。
果不出我所料,直到妈妈出院,他俩的关系未曾有进一步发展。
20
当妈和安安都出院回家,我立刻陷入焦头烂额的状态。
她行动依旧不大方便,吃喝拉撒都需要搭把手,安安的情况也差不多。
一下子面对两个病人,我和乐章又还要兼顾工作,顿时忙得两眼发黑。
我心中更加生妈妈的气。
因为爸愿意继续帮我分担的,只是妈妈不同意他住进家里。
不同于在医院的陪护,这一点上,她就是没得商量。我若坚持,她就情愿死了算了。
我简直要控制不住恨意,想跟她大吵,问问她究竟为何如此固执?
既然她能不顾及隐私,由爸贴身挨肉地照顾,到底为什么不能接受同处一室?
实在熬不住,我将话问出了口。
妈的眼神几乎惊骇,“住到家里来,那意义能一样吗?”
“到底有什么不一样?在医院这么久,你全身都被他看光,也没见你反对啊!”
话过分了,我也明白,但我情愿相信,自己有理直气壮的权利。
妈脸色惨白,“我老了,身体不值钱,但让他住回来这件事,你我心知肚明,那意味着什么。晓桐,哪怕再过二十年,还是办不到。”
“可是妈妈,我和乐章都累极了,累极了!”
妈妈紧紧闭上嘴。
之后,我俩陷入冷战。即便妈试探着想和我交流,我也置之不理。
一切交给时间吧,容我把气生完。我总想。
妈妈一天天消沉下去,在又一次我帮她擦过身体,沉默地往外走时,她开始啜泣。
我回过头看她,她却又侧身过去,只留一个消瘦而倔强的背影。
“真的妈妈,我实在快要崩溃了。”我说,“你再这么一味只晓得恨,就是家里的灾难!安安受伤这件事,还不够你想明白吗?”
妈的肩头在颤,哭得更厉害了。
22
爸开始向网络暴力宣战。
整天捧着手机,找充满恶意的评论,一条条怼回去。后来甚至摸索着注册了视频号,为自己开辟主战场。
他说:本人的确于某某年某某月出轨,一切责任在我,骂我可以,不要骂我的女人和孩子们!
网友们乐翻了,一个六十多的老头儿,在保护“他的女人们”。
本应渐渐平息的事,又横起风波。
连我奶奶都打电话过来。
“太丢人了,我这一辈子没这么丢人过!”
我问:“爸出轨那回还不够丢人?”
“那能一样吗?”奶奶虽年迈,却仍中气十足,“男人找女人正常,但为了个女的到处和人吵架,揭自己老底,叫我们家脸往哪搁?
这事全赖你妈!她这个人就是粪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那时候如果肯退一步,就不会闹到离婚。现在你爸都肯回头了,她还作天作地!”
原来如此。
在奶奶为代表的老家人眼里,爸出轨只是小毛病,他为我妈出头吵架,自曝其丑,才叫丢脸。
“你劝劝你爸……”奶奶又说。
“劝不了!”我很干脆地撂了电话。
23
猛然间,就像被人兜头浇下一盆雪水,我浑身冰凉。
我只晓得气奶奶,但我自己和奶奶又有什么不同?
不是也在怪妈妈放不下往日恩怨,任性又偏执吗?
我和乐章,有哪怕一次愿意认真思考一下,承认这件事的源头,是爸当年出轨种下的祸根吗?
并没有,我们只会暗暗追究妈妈。
为什么?是因为在这种事里,男人天生更容易取得包容,还是妈更好欺负些?
爸只需每天笑呵呵,然后偶尔再卖一点点惨,大家就觉得他诚心悔改,难能可贵。
妈妈一生以我为中心,只一回不肯妥协,我就冷落了她这么久!
可谁又了解过她的感受?
人人都说段弘和好,连我都偏向爸爸,那她所受过的伤害又算什么?
时间真的必须消弭所有仇恨吗?
有错在先和不肯放下,到底哪个更严重?
24
这样想着,等见到爸时,我迁怒于他。
“别闹腾了,行吗?”
“我闹腾什么了?”爸一脸不解。
“你没完没了在网上跟人吵,我们一家人就没完没了被骂!”我吼。
“所以要骂回去啊!我见不得你们受委屈!”
“骂来骂去,咱家这点事翻尸倒骨被人议论,你让我们怎么见人?”
“别人怎么看不重要!所以我就敢承认是自己出轨,是我的错!”
爸表情坦然,我则气不打一处来。
爸永远这样,一辈子活得毫无顾忌。
想离婚就离婚,离了又离,照样毫不在乎。
我们的生活,他想走就走,想来就来,根本不在意我和妈妈的感受。
我动了真气,质问爸:“出轨很光荣吗?”
“肯定不光荣,但为了你们,我不在乎。”
“你也许是真的不在乎,但你让妈妈,让我的家被人非议。我们和你不一样,我们是要脸的!”
话音落下,爸失了坦然,“晓桐你什么意思?你是在说爸爸不要脸吗?”
我咬了咬牙,“什么意思你自己想!”
不把话说狠,恐怕是真治不了这位老顽童。
他迅速变成霜打的茄子,“我做了那么多努力,就换来你这样一句评价?”
我冷笑,“段老师,您不是不在意别人评价的吗?”
他脸色更差。
我继续说:“如果你想听,那我告诉你。你所做的一切努力,对我而言对妈妈而言,都没有意义!你不来阳州的日子,我们生活得特别平静,爸,我请求你,把这种平静还给我。”
23
这次争吵后,我爸失联。
他不再找我,不再出现在安安学校门口,更不再做好吃的送来。
乐章慌了神,“我问过,他也没回养溪啊。”
“死不了。”我一肚子气。找爸找得两眼一抹黑,我想跟妈沟通都没时间。
“段晓桐!”
“干什么!”
乐章叹口气,“他年纪大了,不在阳州又不在老家,还能去哪里?”
“那跟我又有什么关系!”我大声说,“要找你找,反正我不找了!”
见劝不动我,乐章准备动身回养溪打听。
就在这天深夜,我爸发了个视频,貌似在阳州跨江大桥。
黑暗,风声,叹息。
秒删。
幸亏乐章一直盯紧他的动态,这才及时发现。
“赶……赶紧,去看看!”乐章急磕巴了。
我腿软,二话不说穿好衣服。
出门前先去看安安,再看我妈。
妈竟穿戴整齐,“听到你们说的话了,带我一起去吧。”
我犹豫,“你还是先睡吧,有什么事回来再说。”
“我得去!这事是我的责任。”
“啊?”我和乐章统一疑惑。
“你爸刚给我打电话,”妈叹气,“我直接挂断了,谁能想到他会去大桥呢?万一……我自己惹的祸,自己去解决。”
24
全家出动,连安安都被我们叫醒。
深夜大桥上,江风凛冽,我们出现时,爸正站在个栏杆上摇摇欲坠。
“你们都来了?”瞧见我们,他眼里有了点神采。
妈大声说,“段弘和,你赶紧下来!”
爸抬起眼又垂下。头发沾了水汽,乱糟糟贴在额前,显得凄凉又无助。
乐章忙打亲情牌,“爸,咱们一家人有商有量……安安快叫外公!”
在安安的呼唤下,爸笑了笑,想下来,却又犹豫停住。
我只能亲自开口劝,“爸下来吧,上头滑,风也冷。”
他凝视我,“我错了,弥补不了。”
“不会的。”我安慰他。
“但我确实打扰了你们平静的生活,你说的对。我做什么都毫无意义。”
没想到,竟是这几句话打击到他。我高估了他的承受能力。我以为,他是真的不在乎任何人的想法。
“不是的!不管怎么样我承认,你是个很好的爸爸……骂你是气话,不是真心的。”我抬高声音,“爸!你对我很重要……我想要你好好的!永远永远!”
说出这句话后,我担心地握了握妈的手,想告诉她,只是事急从权。
话里几分真假,我却骗不了自己。
就像我不能全懂妈妈的倔强和偏执,妈妈也未必会知道,我有多么渴望被父亲呵护的感觉。
对我来说,爸爸肯回来已经是莫大惊喜,我又怎么甘心像妈妈期望的那样,和他划清界限?
爸妈积怨再深,那也是我的爸爸和妈妈。我真心想要他们全都在,全都好好的。
如果是我的话伤到爸爸,酿成大错,我会后悔一辈子。
我真的太失败了,伤了妈妈又伤爸爸,是个最不称职的女儿。
25
妈妈回握我一下。“放心。”她轻轻跟我说。
然后好似下了很大决心似地,她开了口。
“段弘和,你要想回来住,那就回来吧!”
我大喜过望,“爸,你听见了吗?”
妈又说:“回来可以,但是我不能考虑复婚。”
没关系,我想,只要妈准爸爸回家,一切总会有转机。
如果有一天真能柳暗花明,那该多好啊!虽然我已经快要四十岁,但谁不希望自己的父母恩爱相伴呢?
爸却愣了愣,“复婚?”
我突然有不好的预感。
果然,爸笑了,“你以为我是想和你复婚吗?不不,你误会我了。我没这么大的野心,这辈子我其实……打算一个人走了。”
妈妈僵住,脸色灰白,“你什么意思?”
爸默默地看着妈妈,不再说话。
不必再问,连我都看得出来,他是认真的。
妈妈张了张嘴,却只发出一线嘶哑声音,“你……你你……”
我能理解妈正在经历的,那种撕心裂肺的折辱感。
为了爸不再胡闹,为了让我开心,妈妈鼓足勇气,虽有执念,却仍做出平生最大的退让。
可如果爸根本没想过复婚,那这执念也好,退让也好,就都变成了天大的笑话。
他都根本没想要,谈何给与不给?
我同时也震惊无比。
爸围着我们的家庭团团转,做出各式努力,为此甚至都懒得掩藏自己的小心机。闹了半天,他竟不是想和我妈破镜重圆?
那他所为何来?玩吗?
25
在我恍惚时,乐章把爸拉了下来。爸丝毫不反抗。
我突然明白过来。老段怎么会寻死呢?他不要太热爱生活!他就是故意闹事,以此证明自己的存在感!
“爸,你到底干嘛?妈和安安还病着呢!”
他躲在乐章身后,探头瞄我,“我错了。”
“错哪了?”
“我不该在这个点发朋友圈……”他拼命笑,“我以为你们都已经睡了。”
答不到点上。
算了,累了。
正想转身,爸问:“晓桐,你刚说的那些话,是真的吧?”
我沉默良久,“在我心目中,你是个好爸爸。”
爸叹息,“那我可以放心回去了!”
“但这不影响你是个混账男人。”
“不要紧,”爸注视我,“在女儿心中是个够格父亲,我已经很高兴了。”
一直沉默的妈妈说:“戏演得那么足,就为了一句夸奖?”
爸点头,“是啊,桐儿终于肯说我是好爸爸。”
和前夫离婚20年,女儿上学结婚全不管,老了却说要当好爸爸
妈妈激动不已,“段弘和,你不是总嘲笑我死要面子活受罪吗?你不是特立独行吗?现在怎么也需要靠演戏博口碑了?”
“我演什么了?”爸苦笑,“你自始至终不肯给我一点认可。养溪镇最看不上我的就是你了。”
妈气红了眼,“养溪那个地方,我为什么从来不肯回去?就是因为那里的人太惯着你,不,他们是太惯着男人!
你不和那个女人再生养,他们夸你仍旧肯对我和晓桐负责。
这么久来丢下晓桐,却又不完全丢下,总是跑来惺惺作态,他们更赞你是个好父亲。
什么你人豪爽,是个少有的好人啊!什么开朗热情,乐于助人啦……他们就这样把你夸成一朵花。
他们觉得你千好万好,一切都是我想不开!你瞧,做养溪镇的男人,多么容易!
后来我跟着晓桐来阳州,从此不问养溪镇的事,心想再也不用受这种气。
结果你又出现了。你来到阳州,到处扮演好人,招大家喜欢。又装模作样,哄骗晓桐的同情。
我一直努力做个好妈妈,抵不过你突然出现,演一出改过自新。
安安的事我有错,可你真的就完全无辜吗?如果不是你抢我安安,我哪会……
更可笑的是,我后来见你肯那样照顾我,居然也上了你的当,还以为你是良心发现,想用余生补偿我……我明明早就知道,你就是做给女儿看的。
可你凭什么和我抢呢?凭什么你一来,我和晓桐的关系就变成这样!我的女儿,她都不想理我了……”
结结实实地,我的心脏疼了一下。
26
刹那间往事一幕幕重现。
妈妈想做饭给我吃,却无论如何学不会,险些点燃厨房。
只好请阿姨。又因为不懂行情,请来的阿姨比别家贵,跑去中介维权,还被那阿姨给打了。
送我到阳州上大学时,我俩迷路,在大街小巷转到天黑。
寒假接我回家过年,她开着刚买的新车来,回程的时候遇见大雪,开翻在路边……
妈妈生活能力几乎为零,但她却会拼命赚钱,业余靠写作播音又得一份不错收入。
我大学刚毕业,就帮我在阳州付出一套房的首付款。
乐章残疾,妈妈非但不阻止我们交往,还给我们最真诚的祝福。
他家境不好,有时候过年过节,我们带给乐章父母的,都是学生们送给妈妈的礼物。
安安的所有费用她尽数包揽,帮我们减轻不知多少负担……
谁家的生活不是一地鸡毛呢?我家也是。可我有妈妈啊,世界上最爱我的人。
最爱我的妈妈,她老了,变得很无助很脆弱。她在求我理她一理。
我错了,我该早点和她沟通的。
不管爸到底想要做什么,他可以继续,我却不想陪他玩了。
我想回家,我想带妈妈回家,跟她钻一个被窝,抱着她,好好跟她说说话。
27
走开一段后,爸在身后喊:“石老师,我错了,我检讨。”
妈震了一下。
安安一本正经说:“姥爷,有错就改,姥姥不会怪你的。”
一句话说得我想流泪。就她姥爷这嬉皮笑脸的德性,他能改什么啊?
“这辈子是我亏欠你。”爸声音又提高一个八度,“我犯了大错。”
妈妈不回头,“我曾经看过一句话,如果你明知道一件事会伤害到别人,却仍然要去做,那不叫犯错,叫选择。犯错可以被原谅,选择了就不能回头。”
爸点头,“好,那么再见。”
我哭笑不得,“老爹,求你闭嘴吧。”
爸不按常理出牌,和他理论太难为妈妈。简直就像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果然,爸又车轱辘话说回去:“喜儿你放心,我不是想回头。”
“那你到底想要搞么事?”妈气得家乡话都飙出来。
爸无比认真,“我就是想,我做了那么多,你能不能也夸我一句呢?说老段这些年也是尽力了。”
我脑袋嗡一下,终于忍无可忍,“你玩失踪,玩寻死,大半夜把全家人闹得不得安宁!这还不够吗?现在还要妈夸你好,请问你在妈妈这里,到底有什么可夸的?”
乐章小声求我:“晓桐,别这么说话。”
我甩开他,“嗬!原来你还在啊?我还以为你隐身了呢?”
妈妈刚才哭诉时,也没见他开个腔。心是偏着长的!
爸急了,“两夫妻别吵架!真的伤感情。”他顿了顿,“我很快就走,不招你们烦。回去之前,能听我女儿说我一句好爸爸,我老段已经心满意足了!”
安安插嘴,“我也说你是好姥爷!”
“好乖乖,姥爷最爱你!”爸亲一下安安的小脑袋。
乐章说:“爸,今晚就跟我们一起回家吧?”
“刚说了不讨人嫌的,”爸咧着嘴笑,“我回我那里吧,你们载我一程。”
28
“爸。”在路上,我喊。
“嗯?”他飞快转过头来,“叫爸爸什么事?”语气腻歪。
我想想又把话吞进肚子里。
他实在是令人费解啊。
性情好像随性,却又几近残忍。似乎热忱,却又透着露骨的冷漠。
他是根本没长大吗?年龄在长,心智却没成熟?还是太过老到,喜欢把玩人心?
我妈此生遇见这样的男人,也是冤孽。
做为女儿,我又能说什么呢?
将人送到,我嘱咐一些琐事,又说些会抽空去养溪镇看他的话。别离在即,就算我再生气,有些不愉快能免则免。
爸说:“抱一下呗。”
我搂搂他,他摸了摸我的头发。
“喜儿?”然后他仍旧张着胳膊,转向我妈,语气戏谑。
我差点气个倒仰,妈更是无语至极,“疯子!”
气愤交加之下,我催乐章赶紧走。
乐章帮爸整理床铺,“都泛潮气了……爸你早点睡,明早我开车送你回养溪。”
离开后,他沉默不语地开车,到家还去阳台抽了好几根烟。
他说:“爸很奇怪。”
“你终于领教到我爸的性格了?”我突然特别疲惫,“知道我妈的不容易了吧?”
“我实在不明白,事情闹这么大,就是想让你们夸一句?”乐章揽住我,“太儿戏了。”
我失笑,“爸哪肯做什么不儿戏的事情?”
乐章叹,“他回了养溪,我们就不能常看到他了。”
“是我爸还是你爸?”听他语带哀怨,我更想笑了。但笑完之后,也有些心酸。
29
送爸到家时,是凌晨两点。天刚亮时,传来他的死讯。
他在我们离开后,再次返回大桥,把外套折好放在岸边,口袋里塞上遗书,上头压上自己的宝贝二胡,然后纵身一跃。
消息传来时,我正和妈妈结束一场彻夜的谈话。
算算时间,当我们慢慢解开心中芥蒂时,正是我爸孤身离开的时间。
听闻噩耗,妈妈痛哭,“害了我一辈子,他凭什么先走呢?他倒是走得轻松,不战而逃,欠我的就不用还了吗?”
清晨,街道正在慢慢醒来,我拥住妈妈,心里一片凄凉。
爸原来早就存了必死的心。所以他的琴声悲凉,所以他说,这辈子打算一个人走。
第二次离婚,源于他妻子出轨。妻子小他十多岁,早就不甘心毕生陪伴老朽。
世事总有轮回,这回受辱的是我爸。不过虽然气愤,念在多年情份,爸还是选择放手。离婚,净身出户。
涉及财产,我奶奶及几个叔叔气疯了,带人要打那女子,被我爸苦苦拦住。
这之后,事情显得魔幻起来。
当年出轨没能影响我爸的名声,这一回他宽容大度,反而招众人白眼。
讽刺他不是真男人,甘愿做活乌龟。又有人联系往事,说他甘心戴绿帽子,是知道自己遭了报应。
妈妈怎么都不会想到,竟有这么一个奇妙契机,令养溪人开始公平公正起来。
爸被议论得无处遁身,加上奶奶叔叔也成天吵闹,他终于受不了,远走他乡。
然而在外游走越久,身边经过的人越多,他越感受到强烈的孤独感。
再好的人缘,再热闹的红尘,都显得百无一用。
他根本不在意了……
以上大概就是他自杀的诱因,但我怀疑爸早有心理疾病,因而我所说的那些话,才会成为毁灭性的导火索。
我的话令他顿悟,原来错了就是错了。
我和妈妈的生活已经自行修复很久,他的补偿,非但没有想像中意义重大,甚至适得其反。
他终于发现,自己的存在搞乱了我们的生活,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那么,是时候说再见了。爸在信上说。
30
他选择离去。错误可以被原谅,选择不能回头。
但在这之前,最后一站他来到阳州,来到我和妈妈身边。
乐呵呵出现,做保洁卖夜宵,照顾妈妈,为我分担能分担的活计。
他甚至还为了我们,在网上开战。为了保护妈妈他自曝其短,这行为颇有些舍身证法的悲壮。
做这一切,为的就是在生命最后,能获一句认可。
不是来自养溪镇,不是来自于他人,是只来自于我和妈妈的,对他的评判。
这一世相遇,我们曾经是他最亲的亲人,也曾被他狠狠辜负,他想要带着我们的答案走。
我给了他答案,他很开心。
是啊,所幸好好告了别。
但妈妈没有,妈妈到最后仍旧恨透他。因为爸到最后,也没给妈妈半句像样的解释。
在信的最后,爸道歉:
终于明白,做“好人”容易,问心无愧太难。
对不起啊石老师,今生有愧于你,不是不想补偿,是我撑不住了,要回了。
我去那边布置咱们以后的家。但是喜儿,好好活着,岁岁平安。
啼笑皆非,明明是他不懂珍惜的缘份,却又连下辈子都不肯放过。
我爸这个老头儿,性格还真是十分拧巴啊。
31
我和乐章将爸的骨灰送回养溪。
这是他的舞台,他在这里唱念作打一辈子。游戏人间,伤害妈妈,错了对对了错,最后逃离。
也许他是不愿意回来的吧,但他乡终非故土。
点燃一柱清香,我把乐章支走,说有话要私下跟爸说。乐章便走远抽烟,走几步回头看我一眼。
我朝空中拜了三拜,把妈的话带给爸。
“老段,你不算个坏人,这是我这辈子给你的评价。但先说好,来生咱们还是别见了。你在那头布置的家,我也不会去。
人一死,物我两忘,下辈子我的生活,你就别掺合了,滚吧!”
为了这个诉求能被接受,妈特地买了整套纸人车马,让我烧给爸。她从前可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死人为大,得罪不起。”
“那你还骂他滚?”当时我问。
“可是不骂心里又不平衡。”我妈说。
话交待完,看看爸的照片,再想想妈说这话时的神情,我不由失笑。
“爸,瞧瞧,还是盲目自信了吧?妈根本不想再搭理你!”
今生辜负,未必来生可偿。是非可以不论,心结可以放下,至于原谅,我妈说了,还是拉倒吧。
远处,乐章拿出爸的二胡,拉一曲田园春色。二胡音色悲凉,偏曲子又温暖和煦。
在这奇特的背景音里,我朝爸的碑鞠躬,然后离开。
世界春暖花开,我与爸爸挥别。(原标题:《人间债:口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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