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的人换了一个又一个「一间屋子换了三任主人每一任不过一年皆呕血身亡」
师兄起了兴致搬了进去,等我再见到他时,他正趴在床上吐血。而我也险些在那屋子里丧了命。
而那屋子竟牵扯出一件狸猫换太子的事儿来。
01
刚出N市车站,一阵风就钻进了我的领口,我裹紧了大衣,潮湿干冷的空气着实令我不适应。
一个男人背着包,险些撞倒我,他转身对我连声道歉,我注意到他背包中要掉出来的照相机,向他指了指。
“你的东西要掉了。”
男人面部表情实在丰富,浓浓的两条眉毛像小人儿
已完结】一间屋子换了三任主人,每一任不过一年,皆呕血身亡。
师兄起了兴致搬了进去,等我再见到他时,他正趴在床上吐血。而我也险些在那屋子里丧了命。
而那屋子竟牵扯出一件狸猫换太子的事儿来。
01
刚出N市车站,一阵风就钻进了我的领口,我裹紧了大衣,潮湿干冷的空气着实令我不适应。
一个男人背着包,险些撞倒我,他转身对我连声道歉,我注意到他背包中要掉出来的照相机,向他指了指。
“你的东西要掉了。”
男人面部表情实在丰富,浓浓的两条眉毛像小人儿似的灵活向上一跳,细长的眼睛睁的老大,他大手捞起身后的背包,将照相机小心的放好,又是对我道谢。
我随手打了个车,问去西山镇怎么走,那司机上下打量我一眼,张口便是二百。
我冷冷得看着他,西山镇和火车站打表的话根本要不了两百,我一向最厌恶起贪欲的人,但怕麻烦,我刚打开后座车门,那高壮的男人如同一只大熊般扑在副驾驶车门的位置,给司机吓了一激灵。
“诶呀老伙计我们又见面了!”
那司机像是见了什么讨厌的东西,眉间露出嫌恶,像受了刺激,声音拔高如女声:“怎么又是你!?”
他大咧咧的坐上了副驾驶的位置,回头看了看我,“放心吧老妹儿,你说的那个西山镇我来过好几次了熟悉的很,咱俩顺路,一起呗。”
司机眼角抽搐,也不动方向盘,只是盯着那男人:“你又去?!行,三百。”
男人似乎有些不敢相信:“是我啊!你拉过我很多次了,老伙计,是不是该便宜点~”
“确实拉过你很多次。”
男人再度扬起了笑意。
司机一脚油门踩了下去,冰冷的说道:“三百五。”
一路上的景色极速倒退,阴云散去,那阳光刺了过来。
车开了大约一个小时左右,从偏僻的火车站行到了一个山岭,路边是稻田,稻田中农民正专心的种着秧苗,空气中有一股清新的草香和雨后泥土的味道。
快要行到西山镇的时候,男人的嘴巴像是化作了机关枪,一串串的话语快速打了出来,司机司空见惯的沉默不语,我不耐烦得想要捂住耳朵。
游历2年,我从来没遇到过嘴巴这么碎的人。
“快到了快到了!司机你瞧好吧,这次我一定满载而归,你放心,我会将你写在我的报道上。”
“到了!”
司机被烦透了,他转头不想再看那男人的脸,问我现金还是扫码。
我快速的将二百块现金放在司机手中,逃似的开了车门窜了出去。
司机握着红色的钞票喜的眉毛飞扬,可等他把头转回去时,那男人正对着他嬉皮笑脸。
“到了!”司机又重复着。
男人局促的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现金,脸上挂着谄媚的笑:“老伙计,你瞧我,记性不好,就带了一百……”
司机眉毛瞬间耷拉下来,一张脸拉成驴似的:“那你扫码。”
“……手机没电了……”
男人直接将那一百块放在司机手中,飞速的窜了出去。
司机也没再追,怒骂了几句开车就走了。
我背着包向镇子走去,那男人竟也跟了上来。
“老妹儿,还没告诉你我叫啥呢,我叫万海行,我是来找人的,你一个小姑娘,也是投奔亲戚来的吧?”
我抓紧了背包肩带,脚下快步往旅店走去,奇了怪了,出门之前我看了黄历,怎么能碰上这么个碎嘴子。
万海行身边路过一个农妇,他上前便问道:“高老先生身体好吗?”
“又是你啊,高老先生今天去陵园了。”
农妇怕被缠上问个不停,说完这句话匆匆离去。
我听到熟悉的名称,心下一喜:“是那个高先生?”
“你也认识?”
可不认识吗,当时和师兄游历到N市,一个耄耋老人摔倒在路边,长长的木制拐杖被一辆汽车压断,一群人围在他身边,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去扶他,师兄热心肠,他上前问老人是否有哪里不适,老人说只是起不来身,身上并没有不适。
有人举着手机劝说师兄千万别扶,这要是扶了,他两颗肾都不够卖的。
师兄冷哼:“若是你们的家人倒在路边,无人上前去扶,你们心中是何滋味?”
那老人很是瘦弱,轻松的便被师兄背在背上,嘴里不住的说着感谢的话。
原是那老人是西山镇的,只是进城里买些供奉用的东西,谁想到踩中了垃圾袋子,摔在地上起不来身。
老人问我们是哪里的人,有没有什么去处,他儿子开了个旅店,我们可以在那里住着,以表示他的谢意。
我们没有拒绝老人的好意。
当晚便见到了那老人的儿子,高乔,一个六十岁的旅店老板。
师兄与高乔饮了一夜的酒,他给师兄讲述了西山镇的发展和由来,西山镇原本有座很高的山,只是被炸平了。
进了旅店,果然又见到了高乔先生,只是他似乎是年轻了很多,见到万海行时脸上同样挂不住笑似的,眉头一皱:“又是你!?”
转而又看向了我,变脸似的微笑道:“是你啊小姑娘,一年过去了,你还好吗?”
我点了点头:“高乔先生,我是来寻我的哥哥,你可知道他去哪里住了?”
高乔从我手中接过我的背包:“你哥哥没和你一同离开吗?”说着,他向着楼上走去,万海行不满被无视,在后面紧紧跟着。
我注视着高乔的背影,楼道里暗黄的灯光照在他的肩膀上,显出了一个圆圆的影子。
“我哥哥他听说了那间屋子的事,搬进去已经住了一年了。”
高乔脚步一滞,他停在三楼的一个房间前,帮我开了门:“你是说他已经住了一年?他真的去了那间屋子?”
我轻声应道:“对,高乔先生可以告诉我那间屋子的位置吗?我想去看看我哥哥。”
“明天一早我就带你去,现在又开始下起了雨,路不好走,你好好休息,只不过我也有一年没有靠近过那间屋子,不清楚你哥哥现在怎么样了…”
高乔先生转身,险些与万海行撞了个正面。
“先生,我的屋子在哪儿?”
“……”
我坐在床上,将背包里的东西倒了出来,都是些笔记本和笔。有风吹过,阳台的白色窗帘被掀起一角,阴沉的大片云团遮住阳光,有雨点落在了屋里。
高乔给我选择的房间位置很好,站在阳台上可以看见旅店后面的稻田和远处的小山岭。
我刚打开手机,万海行的消息就如同排山倒海般推了过来。
我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同意万海行加我微信是否是一个正确的决定,但耐不住他的碎嘴子。
(小盛,你和老板好像认识了很久的样子,你们明天约定去哪儿?可以带上我吗?因为高老先生只有高乔一个儿子,我想联系高老先生,可是高乔不愿意理我,你说我是不是哪里得罪他了?)
我看的脑瓜子嗡嗡直响,怎么会有人的嘴巴这么会说!
我给他回复了一个微笑,把他设置成免打扰再也没回过,点开与师兄的聊天框,看着昨天师兄跟我说的最后一句:救我。
我不停的翻阅着微信步数,师兄的步数停在0步已经两天了。心头涌上一股从来没有过的紧张。
高乔说的不无道理,正值梅雨季,山里路不好走,我如果贸然前去找师兄,只怕还没找到,就会受伤归来。
我打开浴头打算冲个澡休息养精神为明天做好准备,正当我脱掉衣服时,后背传来一阵酥麻的感觉。
有东西站在我身后。
我镇定的挤了一点洗头膏,装作若无其事的洗着头,嘴里哼起了歌。
出山之后我接触到了很多有趣的故事。
有些人在低着头洗头发的时候总觉得有人站在身后,人的第六感是上天给予感知危险的最好的礼物,当人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第六感已经将战斗的准备传达给身体。
汗毛竖起,头皮发麻,都是第六感在暗示,危险即将来临。
有意思的是,雷,电,属于纯阳,一般东西不敢靠近,如果感觉到了不知名的危险,可以摸摸头发,产生静电。
我抬起头准备冲水,镜子中看见身后站着个血肉模糊的少年,只一瞬间,便消失不见。
收拾好之后,外面的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没有一点光。
我拉上了窗帘刚想关灯入睡,门口却传来了敲门的声音。
“是我,万海行,小盛可以开一下门吗?”
我翻了个白眼,下地将门打开,万海行穿着蓝色格子睡衣,脸上满是窘迫,当他看见我脖子上挂着的八卦镜,眼神的诧异快要蹦出来了。
“你懂奇门术?!”
“这么晚了你干什么?”
“不晚啊,这不才6点吗…我是有事要和你说一声的。”
“你一个大男人,敲我一个姑娘的门,不合礼数吧?”
万海行着急得摆了摆手:“不是的,高乔先生在楼下在做吃的,他让我转告你一声,我们7点的时候下去…”
我哦了一声刚要关门,万海行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我停住了脚:“你有事?”
万海行突然涨红了脸,看起来怪怪的:“你放心,这走廊都是有监控的,我是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我可以问你一点事吗?”
我探出头看到走廊一角的监控摄像头正闪着红光,瞥了他一眼:“进来吧。”
万海行怕我误会似的,进来之后站在门口不敢动了,我向他招了招手:“过来,你想让我看你八字吧?”
他眼睛蹦出光来,又开始对着我摆出那副狗腿子的样子,谄媚的笑:“小盛说对了,只是……我刚出生家里找人看过,那人说我不太好……”
“刚出生就算,你也不怕你的命越算越薄。”
算命不可以轻易算,一来人的八字命数是和他息息相关的,不能轻易透露出去,二来这世间并不缺靠借别人运势的心思不正之术,三来,一旦算出好的命运,那人可能会懈怠静等天命行至此时,坏的命运可能就此放弃不再反抗。
万海行将他的八字告诉了我,我拿出纸笔开始算。
我越算越觉得诡怪,初学时我拿自己的八字练手,我并不是个享福命运很好的人,而这个万海行的八字,竟是个罕见的。
这人与我们今生竟有同行的缘分。
我将纸夹在两指间,起火烧成了灰烬。
万海行从没见过这样的术法,他惊得想要拍手鼓掌。
“你当我是戏子吗?”我冷言道,万海行立正站好,问我看出了什么。
“你命带红艳桃花煞。”
我穿上外套,刚好没有吃过晚饭,倒也想再尝尝高乔的手艺了。
“什么意思?意思是我有很多女朋友吗?可是我寡了23年…而且从来没有女人喜欢过我!”
我回头看了一眼万海行,他身高样貌都是出类拔萃的,不是没有女人喜欢过他,而是都不敢喜欢,简而言之,喜欢他的都倒了大霉。
02
清晨一早我便跟着高乔先生走在田间小路上,一路上那些农民都向高乔先生打着招呼。
高家用旅店的收入修了一个陵园,镇子里的人都对高家人感激不尽,很是尊重。
“小姑娘,我和你们说过,那间屋子有问题,可谁知道你哥哥不顾我的劝阻搬了进去。”
我紧紧的跟在他的身后,听他将那间屋子发生的事情又讲述了一遍。
“那间屋子是老房子了,镇子里谁都不知道是什么人盖的,一开始是有个被家里人赶出来的男人住在那儿,不过一年,他家里人找他的时候发现那人已经死在屋子里了,地上都是吐出来的血。”
“第二个,第三个,他们都是听说了就想去看看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人会吐血而亡,还是不过一年,同样的方式同样的结果。”
走到平房区的一处,高乔指着正前方一间石砖屋:“就是这儿了,你还是小心点吧,这地方太邪。”
石砖屋外壁一层灰黑色的霉菌似的东西覆盖,外形矮矮方方,竟是个棺材形状,院内种的菜和果子都打着蔫儿,石子路缝里干干净净没有一棵杂草。
我向高乔道了谢,打开了院子木门,快步跑向石屋正门。
“师兄!师兄!”
这门轻易地便开了,屋内漆黑一片。
我循着一阵异响走到一个似乎是地下室入口的地方,打开手电筒走了下去。
这屋子果真古怪异常,地上的几间房间根本不是卧室,更像是储藏室,而这地下却是有人气儿的。
当看到卧室门大开,黄六正趴在床上,上半身探出去,向地上放着的盆子大口大口吐着鲜血。
我心跳加快,紧张得凑上前去:“师兄!你这是……”我坐在床的一边,握紧了他的手,看着他如同即将去世的人一般,我能感受到他的生命力正在流失。
黄六呕完了血,习惯地拿起一块抹布擦嘴,那块布上已是血迹斑斑。
他脸色惨白,眼神有些涣散,往日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此时底下一片青黑,双颊凹陷,头发凌乱不堪,我握着他的手,发现他的手都变得冰凉。
好半天他才能勉强说出一句话:“我的大限要到了…这间屋子有东西,这个东西是你我弄不了的。”
我抿了抿唇,硬生生将眼泪憋了回去,我打开手机想要叫人帮忙,却发现手机已经没有了信号。
他抓住了我的手:“别叫人,师兄和你说两句话。”
“师兄做过最有意义的一件事就是带你见了这世间的好风景。这几年师兄给人看事,攒了一笔钱,我走了之后,你去找鹿城第一中学找一个叫李貌的人,他会帮你入学。”
“小盛啊,等你上了学,你会用另一种角度看这个世界,这世上的人皆苦,你会看到除了欲念之外的东西。”
我鼻头酸涩,这几年我早以将黄六看作是哥哥。
我拒绝了他要同我说他银行卡密码是多少。
我将脖子上的八卦镜摘了下来,挂在卧室门口正上方的位置,咬破了舌尖,将舌尖血吐在了门口。又从包里取出了一包银针。
当看到拿包银针时,黄六明白了。
他想制止,但是他太虚弱了,根本没办法反抗。
“小盛!你要干什么!?你修行不够,给我施了针你会被反噬的!”
他说完这句话好半天才缓了一口气,我已经起势。
百邪颠狂所为病,针有十三穴须认,凡针之体先鬼宫,次针鬼信无不应。
“一针人中二少商,三针隐白大陵良。”
第一针扎在人中穴,只见一丝黑气从针孔处泄出。等到第三针扎在隐白穴时,只听见极细微的一声惨叫从黄六身体处传出。
“小盛,鬼门十三针切不可下最后一针,否则你会反噬断子绝孙。”
我面上平静,手上却不停,黄六就像是被遮了眼,他竟是看不出从他身上正往外泄着黑气。
当第十针下去时,那黑气在床顶上形成一团,逃似的向门口而去,却被我的八卦镜挡住,出也出不去。
黄六这时才觉得身上如释重负,那层黑气一泄,他也能看见了,直指着黑气大骂:“哪来的鬼精竟敢蒙我的五感?”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一阵风从地下室门口钻了进来,一股气直冲我面门,我瞬间被冲击的坐在地上,五脏六腑移了位似的,痛的我皱紧了眉头,嘴巴里腥甜一片。
挂在门口上方的八卦镜碎成两片掉落在地,那股黑气消失不见。
黄六想要下地帮我,只一动,便吐了一大口黑血,直直的倒在床上。
我眼前越来越模糊,一股异味萦绕在鼻间,我伸出手想爬向黄六,但浑身一点力气也使不出,终于,我眼前一黑,什么意识都没了。
等我再有意识时,眼皮沉重,我视线模糊,只能听见耳边似乎是电钻的声音和一群人在叽里呱啦的说着什么。
我想努力看清,眼前却突然出现一群穿着白色衣服的人,他们围着一个少年,正进行着什么手术。
突然头顶一黑,一个手中沾着血的白衣人正拿着一把刀向着我头顶的方向伸去。
就在我即将被开颅时,一道红光出现在门口,那群白衣服的人像一片烟似的散去。
我被渴醒,一睁眼我正躺在旅店的床上,万海行见我挣了眼,赶忙给我递上了一杯水。
我下意识寻找黄六的身影,万海行在一旁说道:“你是在找黄文乐先生吧!他被我送到镇子里的医院了。”
黄文乐是师兄身份证上的本名。
我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他穿着昨日那身大衣,兜里揣着一把黄纸,确实与我精神混乱时见到红光中的那道身影不同,万海行虽然也很高很壮,但是那身影明显更壮一些,倒像是电视剧中的武神。
“是你把我和师…哥哥救出来的?”
他的耳朵却红了,有些不好意思似的:“我本来想找高先生,但是听别人说高乔带你去找人了,我想着找过去能知道高先生在哪儿……”
我却起了怒意:“你知道那间屋子是什么地方吗?!”
万海行被我吼的一愣,他小心翼翼得将削好的苹果递给我:“听说了,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我写过的报道里,一些有问题的并不是屋子,而是人啊。”
03
高乔一直在道歉,他说自己不该带我去那个屋子,等万海行一手抱着我,一手稳着后背上的黄六出现在旅店时,他自责不已。
我摇了摇头,表示这并不怪高乔,他带我去寻黄六,我才能及时把黄六身上的东西赶出去。
“小盛你确定你休息好了吗?”
万海行担忧得看着我,他要去陵园找高先生,而我执意要跟着。
我想知道这个镇子究竟有什么古怪,就要去陵园看看,陵园是最好接近的地点。必要时我可以点香问路。
与万海行走在小镇街道上,他在一间老年公寓前停住了脚,随后转头看向我:“小盛,等下,我有个老朋友在这儿。”
“我和你一起去吧。”
我抬头看向宅子一般的建筑,正上方挂着一块大大的牌子,这地方给我的感觉很舒服,像是正午时分,阳光洒在身上一样,暖洋洋的。可现在明明是阴雨天。
一间屋子中,几个老人正围在麻将桌前搓着,看着很是快乐。在另一间屋子中,氛围倒是相反,安安静静的。一个耄耋老人正躺在躺椅上。
万海行和看护的人员说了几句话,那人便给他开了门。
一进去,我便被这种暖洋洋的感觉包围住,那老人睁开了眼,见是万海行,脸上掩不住的笑。
“小丰爷爷,我带朋友来看您了。”
我走上前去,在老人的示意下握住了他的手,老人的手掌心满是伤痕老茧,在接触的那一刻,我的心像是被什么触动。
“爷爷,等海行做完了工作,就带您出去看看好不好?”
老人说不出话,但是满脸笑意,柔和的让人看了就舒服。
“你知道吗,我从山里出来,这是我第一次在一位老人身上感受到无比的亲切。”
我和万海行说道,他嘴角沁着笑意:“我刚才带你见的那位老人,可是抗战英雄。”
我愣了一下,像是高兴极了,这是何等的荣幸能让我见到一位抗战英雄,我嘴角也扬着笑,仿佛这天气都是晴朗的。
可当我们走到陵园门口,我却突感异样。
那陵园中一块块的墓碑上都各坐着一团黑雾,可是当万海行踏进去时,那数团黑雾却钻进了地下。
“这些墓碑上的名字…”
“都是西山镇曾经的抗日战士。”
我总感觉哪里不对劲,但是却说不上来,脑子乱成一锅粥似的。
一个老人正给墓碑前的干枯鲜花换成新鲜的,万海行见状忙走上前去:“高先生!我找了您好久!”
我看着去年还瘦弱不堪的老人此时却如同打了鸡血般,直着腰身擦拭着墓碑,隐隐觉得古怪。
高先生脸上挂着笑,同样是耄耋之年,但是他给人的感觉却很不适,毫不知情的万海行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一样,笑嘻嘻得对着高先生打着招呼。
“又是你啊小万。”
高先生又看见了身后的我,眼神中划过一丝喜色:“是你啊小姑娘,你哥哥呢?”
万海行嘴巴微动,像是要开启话匣子,我赶忙说道:“我哥哥很好,他昨日刚从城里回来到镇子上。”
万海行疑惑的看着我,却也不好说什么,高先生眉头舒展开,像是得到了什么答案似的,他将抹布扔在地上的盆子里,想蹲下身子投洗。
“高先生,一会我来处理吧。”
我走到高先生身边,他对着我微笑示意,我端起地上的盆子,看到墓碑上的名字,顺嘴问道:“这些战士都很年轻吧。”
高先生笑着点头,引着我们向陵园一旁的木屋走去,那木屋是为守陵园的人准备的,老先生在这里像是住了许久了。
木屋外侧是一条木制长廊,几串白纸灯笼挂着,发出微黄的光。
我端着盆子的手越抓越紧。
“高先生,我去将它投洗出来吧。”
高先生给我指了个开放的洗手间位置,我看着高先生和万海行有说有笑的向一边走去,看着卫生间镜子上的自己,脸色惨白。
我拧开了水龙头,那水柱冰冷刺骨,冲击着盆子中有些脏了的抹布。抹布是一块小方帕,上面绣着粉色的小花,在水流的冲击下,像是要开放了。
看着水中逐渐形成的小漩涡,我胃中一阵搅动,直感到眩晕恶心。
“高先生,您能给我讲讲以前的故事吗?”
万海行难得的没有碎嘴子,他面对高先生像是很尊敬。
“过去的事情就像天上的云烟,让它飘散而去,总比形成云团降下大雨要好。”
“可是过去值得被纪念。”
“值得纪念的只是过去,并不是人,或者事,这些浅显的东西早已随着时间长河流逝而去。就让落叶化作泥土,落花随水而去吧。”
万海行像是习惯了被拒绝,他默默得低下了头:“可是如果过去的就那样过去了,后人又有谁能记得那段时光曾真实存在过呢?”
高先生始终挂着微笑,他并没有像其他人面对碎嘴的万海行那样嫌弃,而是颇有风度的给他倒了一杯茶,又向我做出了请入座的手势。
我冷淡得看着低头不语的万海行,又看着对面屈膝跪坐的高先生,攥紧了手。
高先生似乎有所动容,他轻叹了一口气。
“我记得有一件事。”
万海行眼中瞬间有了光,他抬起头仔细认真的听着。
“那时候我还年轻,和部队行到西山镇时,天已经要黑下来了,于是我们就找了一片平地休整,那个时候西山镇还有座高山的,我们刚吃完一只烧鸡,就听见树林子里传出一阵像是狐狸叫的声响。”
“但是我们人多,并没有太在意。晚上大家都睡去了,我因为吃得太饱了,还没完全睡着,就听见不远处睡着的同伴传来了惨叫声,然后是尖叫声,我刚点了火把,就看见一颗黑色的,硕大的人头滚了过来。”
高先生说完,万海行目光变得呆滞,他不明白为什么得到了一个答非所问的答案。
他想知道的是过去的故事不是这个鬼故事啊!
高先生像是不想被问了,于是起身走向卫生间,我怼了万海行一把,告诉他这是在送客的意思,他这才站起身,怏怏得和我走了。
在离开陵园之前,我回头看了一眼,高先生端出了水盆,正拿着那块帕子仔细得二遍擦着墓碑,那些黑雾再次从地下冒了上来,坐在墓碑上。
我嘴角上扬心中有了几分答案,拉着万海行走上了街道,路过一家商铺,那玻璃上映出我们的样子来,只是我身后竟跟着个少年。
对我造不成任何威胁,只是毕竟非人,我的身体还是会做出反应,比如头皮发麻。
我装作若无其事看向万海行。
我看着他始终一副提不起来精神的模样,想着问他此行的目的,他像是习惯性的失败了,张开双臂呼吸了一口潮湿的空气,一旁路过的行人险些被他突然伸出的双手打到脸。
“唉,我都来了五次了,我只是想问问抗战时期的故事,可是高先生次次拒绝了我。”
“为什么?”
“因为他始终觉得现在是和平年代,重新讲述这些故事会引起仇恨和对立。”
“可是仇恨在人心,有些是不能遗忘的。”
一路无言,万海行以为我会和他一起进旅店,见我头也不回的往前走,拉住了我:“你干嘛去?”
“散散心。”
他这才放开了拉着我的手。
其实我是想要去那间石砖屋的,我一定要弄清楚里面究竟有什么,能让师兄吐血重伤,能打碎我的八卦镜。
阴云像是古城下千军万马奔腾而来,我裹紧了外套,看着石砖屋大门被锁着,皱了眉。
环顾四周无人后,我活动了一下筋骨,踩着围栏一边,轻轻松松跃了过去。
西边一道闪电破云而出,随后响起好大的雷声。我看着石砖屋两边菜园子里的蔬菜完全坏死,那间屋子正上方冒着浓郁的黑气。
我伸出手轻轻碰出了门把手,那门竟然轻而易举的就开了。像是特意为我留的门。
万海行有句话说的很对,有问题的怎么会是屋子,有问题的只会是别有用心的人罢了。
我踏进屋子内,一瞬间,那股奇怪的味道再次萦绕在鼻间,我的头开始眩晕,眼前模糊晕了过去。
04
稻田中我在逃跑。
有人正在身后追着我。
我的体质似乎很差,不过几步我便重重的摔倒在稻田中,锋利的稻草边划开了我的手掌,鲜血渗出。
我刚想爬起,头皮一阵剧痛传来。
我被拽着头发摔在稻田一边的泥土地上,眼前映入了几个带着黑头盔的倭兵。
他们说着我听不懂的话,几个人将我的手脚拽住,粗暴的分开我的双腿。
我试着用术法解开束缚,却发现我根本没有任何反抗能力,因为我的灵魂似乎正在另一个女孩的身体内。
有一个倭兵脸上露出猥琐的笑,开始粗暴的撕扯我的衣服,我用力挣扎,却被突然闪着寒光的刺刀刺中了身体。
我从梦中惊醒,一种无助绝望在我心中逐渐蔓延开,我脸上湿润一片。环顾周围,这里竟然是石砖屋地上的一间储藏室。
“小盛姑娘你醒了。”
高乔给我递了一包纸巾,他穿着一身黑条纹衣服,脸上依旧挂着谦逊彬彬有礼的笑容。
“这石砖屋是你的?”
他像他的父亲那样,始终微笑。
我刚想站起身,却发现双腿酸软无力。
“我特别好奇这奇门术,你能教我几招吗?”
我冷眼看着他,眼前这个六十岁的人,头发乌黑,脸上一点皱纹都没有,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保养得当。
“教你?我看你用东瀛邪术盗别人的命数做的很好啊。”
高乔似乎很诧异我知道这件事,但是转念一想便不觉得奇怪了。
“小盛姑娘,我是抱着学习的态度来向你请教的。”
“学习?你文质彬彬的来向我提出学习,心里面却对我起了杀意,你这出发点,就是贪欲所致,你说的可真好听啊。”
真正的学习是让自己变强,而不是打着学习的旗号变强之后恩将仇报。
高乔敲着手背,他那双下垂眼透出冷意:“难道小盛姑娘就因为我是东瀛人,不肯传授吗?你说我有贪欲才想学习奇门术,那你不肯传授我,你可敢扪心自问你没有带着偏见?!”
我嘲讽的笑出了声,看着面前的男人,我要被笑弯了腰,高乔并不理解,他深深叹了一口气,耐心就要被我耗尽。
我眼角挂着笑出来的泪花,面上却恢复了平静,我抬起头,低眸看着他:“那我没素质没礼貌,确实有偏见,请你骂我吧。”
高乔嘴角抽搐,他那张伪善的面具就要破碎:“那就先请小盛姑娘指教,你口中所谓的东瀛邪术。”
他手心张开,四周墙壁长满的黑霉菌中渗出黑气,像蛛网一般与他连接。
可就在他凝了一团黑气就要打向我时,只一瞬,那团黑气竟像被吹散的烟一般在高乔身边消失。
“小盛!你还好吗?”
门口传来了万海行的声音,高乔咬紧了牙关暗声道:“又是你。”正欲上前捂住我的嘴,我给他肩上圆圆的影子使了个眼神。
只见高乔肩膀处坐着一个婴孩,两只小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那婴孩正是助我走出山窝子的婴灵。
高乔突然看不见东西,那张伪善的面具被彻底撕碎,他狂躁的向前扑去,我敏捷得往左边一滚,他扑了空。
“高乔先生?”
万海行被眼前一幕震惊在原地。
我赌对了,这几天的交流,我看出万海行太过纯真善良,知道我一个姑娘不安全,他果然会寻过来。
高乔想重新凝聚那团黑气,可在万海行一步一步靠近时,他的术法竟然一点也使不上来了。
万海行看着他敬佩的高乔竟然穿着和服,嘴里念叨着东瀛语言,狂躁的一面与他平日里优雅的模样根本就是大相径庭,他意识到自己被父子两个耍的团团转,脖子上青筋爆起,拳头攥的紧紧的。
在高乔察觉到我在爬动正欲踢向我时,被万海行一脚踢中胸口直接倒退了数步,但是他像是受了重伤一般,脸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爬上了皱纹,乌黑的头发变得花白。
万海行不想去思考高乔的变化是因为什么,他大手一捞很轻易地便将我抱起,转身头也不回的离了屋子。
我看着西边的云已经完全将天空铺满,闪电在乌云之间像是游龙一般窜动。
在路边碰到了几个捧着鲜花的人,他们向我们投来奇怪的眼神,可万海行依旧抱着我走着,我能感觉到腿部渐渐恢复了知觉,示意他将我放下来就好,可是他眼尾通红,像是有用不完的力气,步子也加快了起来。
我能理解他的想法,他来了西山镇五次,每一次几乎都要待个半个月左右,用时两年,只为能够收集到英雄的故事,可他没想到用心对待的竟然是个盗窃英雄身份的贼。
他快步走向陵园,脚下生了风似的,见那耄耋老人此时正给一处墓碑摆着贡品。
他将我放下,低声道:“高先生,我是来问你故事的。”
老人将一盘水果放好,像是浑身失了力气,坐在了地上,他向我们伸了伸手:“我知道你们为什么而来。”
05
万海行颤抖着嘴唇,他浑身都在抖:“应该叫你高桥先生,你姓高桥,是个东瀛人。”
老人点了点头默许,脸上挂着笑。
“那你凭什么站在这个陵园里!”万海行情绪逐渐激动起来,他的脸涨得通红,我看着他身上竟冒出了常人见不到的红光。
“孩子,这陵园是我修的啊。”老人脸上竟然露出一丝无奈。
我冷哼一声,看到老人手边的盆子边上搭着那块帕子,自己肩膀处也沉了沉,婴灵回来了。
我没忍住,开始放声大笑,直到笑弯了腰,我才强忍住怒意慢慢问道:“老先生,你又用那帕子擦墓碑了?”
老人有些疑惑,他不明白我为什么笑。
连万海行都有些迷茫,他拽了拽我,示意这里是陵园,不该笑。
“老先生,那擦墓碑的帕子被我一不小心掉进了蹲厕里,我还不小心踩了好几脚…”
老人平静的脸上终于出现了裂痕,他的表情逐渐狰狞恐怖,万海行有些不理解我为什么这么做,一时间呆在原地无法消化。
“你那走廊挂着个东瀛灯笼,帕子上绣着樱花,真拿人当傻子啊?旁人可能看不出来,老先生,你我都是术士,那墓碑上坐着的可不是17、18的少年啊。”
老人抽搐着眼角,他想站起身,却发现根本起不来了。
我说着说着,声线也开始颤抖,我甚至要控制不住怒气,连指尖都刺入了手心。
“你竟敢,你竟敢用着我们国家抗战英雄的名字,在写有他们名字的碑下埋着刻有你们倭寇名字的罪恶的石碑,你——竟然——敢。”
万海行险些站不稳脚,他气得胸口大幅度起伏,他恨不得冲上去将那老人打死。
老人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干脆全部坦白,他得意的笑着。
“是啊,但是上面的名字可不是我瞎编的,那可是真的,那名字的主人切切实实的存在。想起来了,那时我们在找那群伤兵,是一群八路的名字。我记得我们部队刚来这西山镇的时候,那些个村民竟然把他们藏起来了。”
“我们让那些村民将他们供出来都不同意。中国那个成语叫什么来着,杀鸡儆猴,可是你们的人嘴真是太硬了。那群八路主动站出来,我们就当着他们的面,将村民的头砍下来。他们受了伤,反抗都反抗不了。”
“后来我们被偷袭了,我藏在尸体底下竟然躲过一劫,你们真的是太傻了,这是你们的错,没有用刺刀一个一个检查,我换上你们死去战士的衣服,走到了个村子里,那里的人还以为我是英雄。”
“你们心太软,怎么适合存在上千年,善良是没有好报的。包括你师兄扶我,我就感受到了他身上的生命力,真是太好了,我就告诉他那间屋子的位置,那屋子底下,可埋着我们研究的毒气。”
“我修了这个陵园,每年都有好多人过来供奉啊,你们中国人不就是这样供养的神吗,那就不好意思的借用一下你们的供奉,让帝国主义的英雄成神吧!”
老人越说越得意,越说越激动。天边传来几声雷鸣,他身子一颤,大力的咳出声,咳了好半天,胸襟前满是咳出来的鲜血。
他想聚起黑气,和高乔的反应一样,他的术法施展不开。
“你们中国人也用这些卑鄙的手段吗?”
我一步一步走向老人。
“你知道中国人为什么能存在千年吗,我告诉你,是因为我们自始至终都是一条心。你说我们心软,但是中国还有句话叫做以柔克刚以德报怨。”
“唐朝我们将你们拒之门外了吗?你们恩将仇报试图亡我国家,还讽刺我们骨子里的善良并没有用。告诉你,我们的善良确实养了你们这颗狼子野心,但是,你们永远战胜不了我们。”
“因为你们的目的是亡我种族,这反而会激起我们的反抗。你们当我们是什么,是绵羊吗?不,我们是水,散而如湖泊平静,聚起是惊涛骇浪,饶你们是再大的船,我们也能将你掀翻打碎。”
“你说我们中国人靠供奉才能让神成神,但我告诉你,我们的信仰也能。而且我们的英雄根本不用供奉成神,他们本就是在世神。”
天边一道闪电劈了下来,黑夜的帷幕瞬间被撕破,同时小镇一处传来一声巨响,老人身体冒出阵阵黑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
“我将我的八字藏在石屋屋顶,你们敢破坏我的财产权?”
我回头见陵园门口停着一辆黑色的汽车,周围的人都说着镇长来了。
我冷漠的看着这个老人瘫倒在地上痛苦的挣扎,又看着地下藏着的黑气,一字一句清晰说道:“善有善报我不知道是不是百分百准确,但是恶有恶报从来不会出错,因果循环,时候未到。时候到了,你就下地狱见你的天皇吧。”
镇长和其他人都将全程看在眼中听在耳朵里,众人皆是愤怒,有的破口大骂,有的想要冲上去将他暴打一顿,都被镇长制止住了。
那镇长约莫四十多岁,他走上前来,将我推到身后,环顾着陵园的墓碑,向老人行了个礼:“高桥先生,你好。”
“不介意我让人将墓碑底下的石碑收集起来送进市里吧?你别担心,不会打碎的,只是市里正打算修个公厕,唯独就缺个蹲坑坑底的石头。”
“那毒气弹已经被取出来了,好巧不巧,刚取出来,一道雷就劈在了石屋房顶上。还有你儿子,将会面临遣送和刑事案件追责。”
镇长回头张望了一下,见人群离的相对较远,确定他说的话别人听不清之后,弯下腰对着老人说道:“中国是礼仪之邦,请您滚回去死。”
06
黄六躺在病床上深深的睡着,我为他擦拭着青黑一片的左手,想着黄六或许早就预料到了那间石屋房顶上藏着八字,他想揪出来幕后黑手,但是他没想到地底下埋着毒气。
毕竟谁能想到一个衣冠楚楚说着流利中国话的老先生,竟然是个隐藏真实身份多年的战犯。
他住了一年之久,在毒气的影响下五感越来越弱,这方便了高桥十一利用八字图和东瀛邪术盗取他的生命力。
冷血的动物是养不熟的。我想,当黄六醒来,他要是知道了曾经在路边扶起的老人想要害他的命,他还会不会伸以援手。
可人没有预卜先知的能力,能做到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就好。
但是以黄六的脾气,怕是他会破了嗔戒。
师父曾算出黄六是个短命的命运,应该就是他命中有一劫,只是我帮不到他,我不能帮他化解这个劫数,师父便感到一阵可惜。
我庆幸因果的神秘之处,我没有因为万海行碎嘴子就像别人一样远离,而是结下了一份缘。我想,如果高桥十一这对父子用心去待万海行,恐怕黄六和我真的会命丧石屋。
可惜了,禽兽是没有心的。
“谢谢你啊,小盛。”
出了病房,我在走廊碰上了跟上来的万海行,他面色疲惫,衣服都没好好穿。
我和他一起坐在病房外的座位上,问他为什么向我道谢,该说声谢谢的应该是我才对。
他手中把玩着照相机,沉默了好半天才终于张开了嘴:“我家族世世代代保卫祖国。我太爷爷与我太奶奶刚结婚不久,就上了战场,可是再也没回来过,我的爷爷也和太爷爷一样。”
“我从小就很敬佩军人,他们在我心中更像是指引我的光。只是可惜,我年幼时体弱多病动过一次大手术,胸口留了很大的疤痕,不符合入伍条件。”
“毕业后我做了报道民间故事的专题。你知道N市老者中为什么女性偏多吗?因为男性都上了战场。”
“为什么我这么执着于西山镇,因为不止西山镇,而是全国,老兵正逐渐凋零。”
“我并不认为过去的就该过去了。如果曾经的苦难轻易地就被遗忘,那么我们就已经被战胜了。”
“高桥十一抓住了一部分中国人会永远记得,利用我们的情感,想要供养战犯成神,但是你不知道,陵园建立了很多年了,能进来供奉的人并不多。”
我沉默不语,万海行说的不无道理,但是也有不对的地方,有遗忘的人,但是更多人都是将这份沉重的记忆永远记在心里,随后讲给孩子听,再讲给孩子的孩子。
我们要记住的是面对敌人时我们的勇敢和牺牲,要记住的是敌人的折辱。只记得仇恨难以前进,但我们要记住,并让自身做到最好,让敌人不敢再踏上华夏土地。
我拍了拍万海行的胳膊,问他还想不想知道以前的故事,他低头不语,只看着自己的脚尖。
“万海行,西山镇还有一位老兵,是你带我见过的小丰爷爷啊。”
“小盛,小丰爷爷在一场战争中有弹片打进了脖子里,他说不了话。”
“不会打扰到老人家,我会带你见到当时的场景。”
我有婴灵。那是游荡在黄泉中曾等待轮回的灵魂,普通人没有资格看见天道轮回,但是灵魂可以。
在老人公寓门口,我拿出一根烟卷,吸了一口将烟吐在了万海行面门上,随后让他用我事先准备好的东西擦在了眼睛上。
万海行能看清了,他看见老人公寓上方像是冒着金光,浑身暖洋洋的,令人舒心。同时转身看向我,见我肩膀上坐着个婴孩,吓了一大跳。
“你肩膀上……”
我示意他不要声张,让他带着我去找小丰爷爷的房间,隔壁房间的老人子女都来探望,一片热闹,相反小丰爷爷的房间却是一片冷清。
看护人员说,小丰爷爷唯一的儿子参加了抗美援朝战争牺牲了,他在这世界上孤身一人,没有家人陪伴。
小丰爷爷见到万海行来了,高兴得想要站起身,却被万海行赶忙上前握住了手。
邪祟是不敢靠近这里的,但是婴灵纯善,我让那孩子将一只小手搭在了小丰爷爷的手上,随后又将另一只小手搭在了我的手上,我也将手放在了万海行胳膊上。
我们形成了一个环形,在确保不会伤害到小丰爷爷的前提下,我们看见了轮回因果。
07
1938年。
⽇寇侵华,敌⼈的铁骑踏遍了中华⼤⽚⼟地,百姓流离失所。
街上早已空⽆⼀⼈,墙上只是斑驳⾎迹和弹孔,还有⼏张残破的报纸,纸⽚随着微⻛晃悠着,还能依稀认出⼏个“抗⽇”字眼。少年穿着露出⿊⾊棉絮的裤⼦,⼀只裤脚短到膝盖处,⽪⾁冻的乌⻘。
他⼩⼼翼翼得⾛在靠墙跟的⼀边,乌⿊的指甲紧紧抠着墙⽪,脚步轻的⽣怕惊醒什么似的。
等到他从城门角落的一个洞爬了出去,快步向西山跑去。
他刚回到村子里,一个农妇便掐着他的耳朵怒骂:“小丰!你跑到哪里去了!你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
屋子里传来劝阻声,小丰躲闪开,快步跑进了屋子。
床上正躺着几名受了伤的少年,看起来约莫17岁,他们穿着发旧单薄的衣服,正看着小丰笑。
“哥哥们,今日我去城里看了一眼,那鬼子竟不知跑到哪儿去了。”
几名少年脸色瞬间严肃认真了起来,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于其中一个厉声道:“林小丰!这很危险的!你再这样,我们可就不带你了!”
林小丰被吼的呆在原地,他太想加入八路军去战场上打鬼子报效祖国了,但是他才13岁,半月前城里打起了仗,村里的人将受了伤的八路军带了回来,西山地势复杂,鬼子很难找到。
他和这些比他打了几岁的大哥哥相处的很好,这些大哥哥有的会识字,教会他写了自己的名字和祖国二字。他很敬佩他们,他也想成为一名光荣的解放军战士。
被大哥哥们一训,林小丰再不敢自己去探情况了。
夜晚⼭顶的银河璀璨,星星照亮了整⽚夜空。有个少年说:“我们会像天上的星星⼀样,照亮夜空,迟早有⼀天,我们会将⽇寇赶出华夏,让华夏的⼟地重新焕发⽣机。”
林小丰点着头,他想和大哥哥们做个约定,便说道:“等小丰加入了八路军,和哥哥们把这些鬼子赶出去,我们就能一起上学了!”
少年们不再作声,上了战场九死一生,他们没想过能活着。
天刚刚转晴,阿婶儿搓了搓⼿,天还不是特别暖,几个农妇手中拿着做好的棉衣,想要递给他们,却被他们拒绝。
“绝不拿百姓一针一线。”
女人们看到战⼠们身上单薄的⾐服,⼼疼得红了眼睛:“都还 是⼀群孩⼦。”
可就在这时,村口却传来了几声枪响,众人皆是脸色一变,屋外有人正喊着:“鬼子来了!”
几个村民反应很快,他们将还受着伤的八路军和孩子藏在了屋后的稻草垛后面。
屋子的门被一脚大力踹开,几个鬼子将村民们围住,推推搡搡的将他们推到了村口的集合点。
林小丰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他和大哥哥们被藏起来,外面有人高声喊着交出来就会活命。
可是没有一个村民张嘴说话。
“再说一遍,把八路交出来,我们绝不食言,你们都能活着。”
一名老者张了张嘴巴:“你过来,我告诉你。”
那汉奸顿时喜上眉梢,他翻译给身边的高桥乙寸,那高桥乙寸走到了老者身边,刚探头过去,一口痰便吐在了他的脸上。
他暴怒的开了枪,那老者胸前崩出血雾,倒在了地上。
藏在稻草垛后面的林小丰被这一枪吓红了眼睛,他紧紧得攥着拳头,却见那几个大哥哥搀扶着彼此站起身。
他想要伸手去拉,却被一个少年按住了头,那少年将一封信揣在了他怀中,嘱咐他:“一定要保护好,要藏好自己的位置,几天之后我们的部队就会来了。”
另一个少年脸上微笑,轻声道:“小丰,报效祖国保卫人民。”
阳光下,几个少年互相搀扶,他们没有回头,林小丰只能看见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屋子门口。
不多时,只能听见密集的枪声和鬼子的笑声。
等到村里寂静没了声响,林小丰这才从稻草垛中爬了出来,他看见熟悉的村民被砍了头,地上满是血迹,血泊之中还落着那几件棉衣。
他揣着那封信见到了部队,以最小的年纪参了军。很多次在战场上差点没能回来,但是他记得大哥哥们那天晚上对他说,小丰,一定要替我们见到祖国战胜后的大好河山。
08
我和万海行看着老人慈爱的眼神,他正温柔的抚摸着我们的头,眼泪像是决堤的河水喷涌而出。我和万海行突然站起身,向老人敬礼!向新中国敬礼!向永远不为艰难所屈服的中国人敬礼!
小丰爷爷像是明白了什么,他颤颤巍巍的站起身,同样敬了礼。
你们看⻅了吗?少时的愿望实现了,现在盛世平安,再也不会有⼈欺负我们了。你 们赶快回来,看看现在的盛世。
出了老人公寓,天边已是⻩昏景象。
那⽐油画还浓墨重彩绚丽的云霞仿佛在 勾勒着什么,⼀⾏⼤雁从天边掠过。道路两边的⽼树摇晃着枝叶,沙沙作响。
我看到跟在身后的少年满身血污褪去,金光闪闪,他冲我笑了笑,转身离去,渐渐的消失在前方的路。
万海行说,他要将这段故事完整的报道出来。
镇长将曾经那片陵园推倒,在一块风水宝地修缮了新的陵园,有很多人献上了鲜花,镇长提议每个节日都要好好操办,办的越热闹越好,让归来的人儿啊,看看如今的大好河山。
高桥乙寸已经是一百多岁的高龄,却装作九十多岁,借着别人的命多活了太多时光。那间石屋被天上劈下来的雷摧毁,他没挣扎多久就痛苦的死去。高桥十一面临着遣送回国和坐牢的命运。
黄六听我讲完了最近发生的事情,他先是气得破了嗔戒,我从来没听过黄六骂过那么脏的话。他说早知道如此,他不管但行好事,他会将高桥乙寸扔进茅坑。
他又说他学艺不精,竟然被毒气熏的中了毒差点丧命,问我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还会引雷毁了那间屋子。
那雷并不是我引的,我说过,恶有恶报,老天自会来收,就算当时没报,也会以各种方式报应在子孙后代身上,因果,是逃也逃不掉的。
黄六住了几个月的院,他问我万海行是个什么人,那黑气相当于恶人的孽,为什么见了他就全部退散了。
网上有个非常有趣的故事,说如果遇见了恶鬼,那么去烈士陵园,那恶鬼会被吓得魂飞魄散。
万海行家族世代忠良,更何况通过婴灵告诉我,他本人前世就是赤胆忠心。
半年之后,我在网上看到了万海行写的那篇报道。许多人看后悲愤交加,前前后后来到了西山镇挤破头想要探望小丰爷爷,却被看护人员告知,小丰爷爷已经去世了。
09
是一年佳节之际,新修缮的陵园处,墓碑闪着金色光芒。叶落尘⼟养鲜花,战⼠陨落育⻘年。
几个少年看着自己位置上摆着的鲜花,很是惊讶。
“奇了怪了,今年能回家了。小丰你看,咱们还有花呢。”
“诶!你们看!街上就是小丰和我们说的,汽车吧!”
“走!我们坐上去瞧瞧!”
“现在的生活真好啊!我们的想象成真了!看这些孩子,多高多壮啊!”
“他们手中拿着的方方正正的,就是手机吧!我们变得这么厉害了!”
“这街上真漂亮啊!和我们那个时候完全不一样!蓝天也好看!哪都好看!”
“我们真的将日寇赶出去了!到处都是红旗!真美啊!”
灿烂的阳光下,少年们走在街上,眼中充满了好奇,他们一会儿看看这,一会儿看看那,嘴中不住的赞赏。
人生别离多过相聚。
但每⼀⽚落叶归根,每⼀位牺牲的人儿回家。
过去的终将会过去,如落叶化作泥土,落花随水而去。
而我们要永远记得,记得过去的苦难,记得过去我们的顽强。
忘记,才是最狼狈的战败。
完结啦宝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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