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前合规惊魂

日程安排被突如其来的开庭安排打乱，又放不下每天码字的习惯，昨晚躺倒在床时，已是零点过十分。拿出电子书看了一会，约莫到了零点三十分左右，倦意来袭，昏沉欲睡。

半梦半醒之间，手机发出轻微的“嘀”声。

是挂断电话后的那声“嘀”。我的手机雷打不动从晚上十点起开启勿扰模式，所有的系统提示音都关闭，大概是这声“嘀”不属于提示音，又因为夜深人静，它才侥幸被我捕捉到。

总之，我被惊醒了，睡意全无。

小米手机有一个经常令人啼笑皆非的功能，ai自动接电话。当手机处于勿扰模式时，ai会自动帮机主接听所有来电。然而这个ai实在是有点不那么智能，开口便是一句：“你好，我是机主的助理，请问你有什么事？”——声音充满了机械合成的僵硬，唯恐对方不知道正与之对话的是非人类一般。

我点开了这段录音，共九秒。非常可惜，ai太着急了，没等对方先开口，便说出了那句暴露身份的问候语，对方意识到不是真人接听，挂断了电话。

共计9秒的ai通话录音，只有ai那句“你好，我是机主的助理，请问你有什么事？”，不到半秒钟的停顿后，清脆的一声“咔嚓”，是座机挂断电话的声音。

作为律师，我对座机来电格外敏感。

一个手机号的未接来电，我可以置之不理，如果对方真的找我有什么急事，我相信他一定会再打过来。但是座机可就不一样了，或许是通知开庭，或许是通知领判决，或许是通知过去做笔录，都是衙门里的事多一些。作为一条乙方法律狗，这些电话都是漏接不起的。

大半夜接到座机来电，是很令人惊恐的一件事。

我疑神疑鬼到了什么程度呢？

大概是一年多之前，刑事合规的概念方兴未艾，很多明明就是在犯罪的老板们也被洗了脑，到处找刑事律师咨询如何“合规”。

当时，我手上在做几个男扮女装式的游戏充值营销诈骗案件，写了几篇文章出了圈，很多老板辗转联系到我，想要我给他们出出“馊主意”。其中一个远在东北的老板看起来最诚心，每次电话或微信咨询前，都先发红包，还说一定要坐飞机跨越半个中国来见我，好让我面授机宜。

职业理性告诉我，这完全是一场搞噱头式的营销伎俩。中国没有，也不会有“事前合规”这种东西，搞事前合规的结果只能是把自己搞成共犯。

如果说我完全不心动那绝对是假的，老板说得很敞亮，不用签合同，不用开票，不用出具书面法律意见，如果我要现金，他可以给我现金——直白点说就是，陪他聊一上午，一笔不菲的钱就到手了。

然而大家都知道的，过去几年来一直有疫情，我们这面最终没见上。

现在看来，这或许是另一种幸运。

老板突然消失了两三个月。某天，突然又接到他的微信语音，开口说话的，却是他女朋友。女朋友说，他已经被抓了，男朋友没出事时，她知道一直在跟一个律师沟通，现在可算联系到我本人了，还说一定要请我为她男朋友辩护。

人被抓请律师跟得重病看医生最大的相似之处在于，用谁不用谁，决定权都不在本人手里。媳妇与婆婆是天然的敌人，在给儿子请律师这种性命攸关的大事上，婆婆又怎么会顺着媳妇的心意来呢？

可惜儿子被抓了，说不出来话，否则母亲一定会听儿子的，我赚个代理费问题还是不大的。可惜在外力推由我代理案件的人是媳妇，媳妇越是卖力推荐我，婆婆越觉得她形迹可疑、面目可憎——小丫头还没过门呢，就胆敢抢话事权——我入选的机会就越小。

总之，这事就没成。

扯远了，回到接座机电话这个主线上来。

那段时间最困扰我的，倒不是能不能赚到代理费，而是担心我跟老板的聊天记录会不会被公安拿来做文章。

这类案件一旦案发，老板一定会推说自己不知情，都是员工为了业绩的个人行为。考察老板主观究竟是否明知，聊天记录是一个非常重要切入点。

在案发前的两三个月，老板突然与一名律师频繁通话，还频繁给咨询费。虽然我认为我们之间聊的内容都是“健康、中性”的，但那也仅仅是“我认为”而已。刑事程序中，重要的不是“你怎么认为”，而是“他们”怎么认为。

他们会怎么认为呢？我心里并不完全托底。他们就是找你当个证人，过去不疼不痒做个笔录，就也挺晦气的。

人的任何心理机制，都是能溯源找到成因的。我的座机未接来电敏感症，追根溯源，应该就来源于那个时候。

我前前后后敏感多疑了好久，看到陌生的未接座机来电就心里七上八下，回拨通了还好，拨不通的更加满腹狐疑，疑神疑鬼。一直到约莫侦查终结，心里一块石头才落了地。

人说富贵险中求。从这件事来看，我不喜欢以身犯险，绝无大富大贵之命，整一个老婆孩子热炕头，小富即安的小农。自此，我就落下了座机未接来电焦虑症，同时更加对“事前合规“敬而远之。

对了，开头挖的坑还是埋上为好。

我想破脑袋也想不通会有什么衙门将近凌晨一点给人打座机，忍不住百度了一下那个号码，竟然属于我们社区办事处。

或许是因为近期去过有本土病例出现地区的缘故？不管他，我做核酸的频率几乎达到了每天1.5次，经得起考验。

翻个身，呼噜响起，昏昏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