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草别名,白切黑
安欣郁猝的声音响起:「非得这么准时准点吗?都大四了还断电。」
苏甜冷淡的声音毫无起伏:「珍惜当下,毕业当了社畜,想要断电也没机会。」
「那我希望赶紧毕业,」安欣嘟嘟囔囔地摸黑爬床,「社畜也比圈养强,按时起床,按时上课……还有,下课上厕所,放学去食堂……」
苏甜开了手机电筒,帮安欣照着亮,等安欣爬上了床,她关掉手机。
光亮在刹那间消失,眼前会出现短暂的绝对黑暗。
我看不见屋顶,也看不见栏杆,可我能清楚地「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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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欣郁猝的声音响起:「非得这么准时准点吗?都大四了还断电。」
苏甜冷淡的声音毫无起伏:「珍惜当下,毕业当了社畜,想要断电也没机会。」
「那我希望赶紧毕业,」安欣嘟嘟囔囔地摸黑爬床,「社畜也比圈养强,按时起床,按时上课……还有,下课上厕所,放学去食堂……」
苏甜开了手机电筒,帮安欣照着亮,等安欣爬上了床,她关掉手机。
光亮在刹那间消失,眼前会出现短暂的绝对黑暗。
我看不见屋顶,也看不见栏杆,可我能清楚地「看见」谈瀛洲的脸。
我在走神,我满脑子都是「可谈瀛洲是我喜欢的人」。
这话我没说,但我是这么想的。
思想真可怕,它做不了假。
自己想什么,自己最清楚。
……谈瀛洲是我喜欢的人。
……我喜欢谈瀛洲。
好突兀。
莫名其妙,毫无准备就喜欢谈瀛洲了?
我捂着脸,整个人脱力般地扑到枕头上。
呼吸不顺畅,脑子里乱成一锅粥。
这锅粥咕嘟咕嘟滚着,米汤翻腾,黏糊稠密。
不对,很不对。
如果真的喜欢,那这喜欢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惊艳?
我隐约回想着那天。
第一次见到谈瀛洲,是在半个月前。
我蛮牛似的拿着简历,在平京大学文学院的博士楼门口拦住了谈瀛洲。
在此之前,我看过他的照片,不止一次。
身为大学城内的一员,对他不可避免地有所耳闻。
「平京一枝花,戏曲十里香;平京一束草,夜半入梦来」
城花曲钧棠,风华绝代,清冷昳丽。
城草谈瀛洲,温和知性,如沐春风。
在没见到谈瀛洲本人前,我觉得他确实好看,在见到他本人后,我觉得他不但好看,还不太上相。
谈瀛洲的五官不似曲钧棠精致秀丽,他胜在气质出众,照片拍出来的与本人之间有着天差地别。
故而,我呆呆地看了他好几秒。
谈瀛洲那时候很是客气,在我叫住他后,就站在原地,等我的后续发言。
从他毫无意外的眼神中,我知道看他看到呆滞的,我肯定不是头一个。
慌慌张张地收回眼神,跌跌撞撞地递上简历,结结巴巴地自我介绍。
「……谈老师您好,我叫陶长安,陶渊明的陶,长安……那个,陕西,对,就是那个长安,我是四肢一团工作室的动漫策划。」
「四肢一团?」谈瀛洲不明白这是个什么物种。
「不是,是四直一软,」我咬了咬舌头,捋直说话,「四个直女,一个软男。」
谈瀛洲的表情顿时有点怪异,但还是礼貌性地点点头:「你好。」
「我代表工作室,想和您谈一下关于《祝融》的动漫授权,」我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吐字清晰地说,「业内传闻,您有意将《祝融》动漫化,目前寻找可靠的制作方,我们就很可靠!知根知底,价低活好,效率高超,质量保证,绝对是您的首选!」
谈瀛洲了然地点了点头,笑着问:「业内传闻?哪个业内?」
我被他的笑容晃了一下,慢半拍,回答道:「就,动漫业内……」
「业内的什么人给出的传闻?」他又笑。
我张了张嘴:「是月姐说的……」
「你口中的月姐和我是什么关系?」他继续笑。
「没,没关系吧。」我脑神经有点短路。
「一个和我没关系的人,在一个和我关系不大的行业,替我说出这个消息,你觉得可信度高么?」谈瀛洲还是笑。
我「额」「嗯」了两声,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总觉得不太对劲。
谈瀛洲最后还是对我笑了一下:「所以,还是先确认之后,再来找我吧。」
我恍惚着点点头,「哈啊」了一声。
谈瀛洲从容地在我身边走过,我望着他的背影,左思右想,几分钟后,忽然敲了敲脑袋。
三句话,让一个大神把我给套路了呀!
月姐是自己人,消息是百分之百准确,怎么谈瀛洲三两个问题,就把我给绕进去了!
我懊恼地抓了抓头,来的时候明明准备得很充分,可刚刚就晃神了那么一下,真就一下,然后……就跑偏了,被带沟里去了。
不中用啊桃子!
他对你笑了一……好几下,就把你的智商笑没了?!
谈瀛洲已经没有了身影,走得潇洒又惬意。
我肩膀耷拉下来,念念叨叨着美色误人,出师不利。
-
……所以,是一见钟情?
我从枕头上抬起头,隐约恢复了些视觉。
也还是黑漆漆的,只能勉强看见一点床帘上的花纹。
脑子里的那锅粥从大火转成了中火,米粒混着米汤,翻滚成团团转转的样子。
「好像,也不是一见钟情……」我小声嘀咕。
最多算是始于颜值。
毕竟,咱就是说,人不好色枉为人,谈瀛洲那样的美色,没办法视而不见。
既然不是一见钟情,那只能是慢慢心动了……
第一次自荐失败后,隔天我又去蹲点。
从早上蹲到中午,又从中午蹲到下午,都没见到谈瀛洲的影子,直到傍晚,谈瀛洲才和几个人从外面走向大楼。
我本来了无生气地坐在花坛旁边,远远看见谈瀛洲,还以为饿出了幻觉。
直到谈瀛洲走近了,我才回过神来,是真人诶!
反应过来的瞬间,我立刻跳下花坛。
「谈老师!」我兴奋不已的喊人。
谈瀛洲身边的几个人见状,都是一副习以为常的表情,停下脚步,「看热闹」三个字写在脸上。
谈瀛洲见了我,没有皱眉不悦,而是和善浅笑:「你……」
「你别先说话,听我说,」我举起一只手,隔空横在他面前,意思性地挡住他的嘴唇,急急忙忙道,「我确认过了,不是传闻是事实,月姐不认识你,你也不认识月姐,但是这不妨碍我想真心实意和你谈一谈,不需要很久,二十分钟……不,十分钟也行,至少你让我表达一下诚意,给我一个机会,可以吗?」
不是我要这么没有礼貌打断他,而是我很怕他一说话,我又被带着乱跑。
前车之鉴,就在昨天!
「小同学,」谈瀛洲身边的人调笑道,「表白不需要十分钟,喜欢直接说就行了。」
我摇头否认:「我不是要表白!」
「那是想求爱?」另一个也在笑。
我茫然地「哈」了一声,刚刚那些话,哪一句让他们误会了?
不管别人调侃什么,谈瀛洲始终微笑着,礼貌性地说:「抱歉,我要开讨论会,今天恐怕没什么时间和你细谈了。」
「那我等你开完会。」我想也不想地说。
「开完会,可能会很晚。」谈瀛洲依旧委婉。
「没关系,我可以等。」我满眼坚定。
谈瀛洲垂了一下眼,然后抬眸,对我笑着说:「好吧。」
我看着他们那些人进了大楼,又坐回花坛上,满心期待地等。
这一等,就从傍晚等到了天黑。
九月份的平京处在夏与秋的边际,天黑得晚。
路灯亮起,我呼扇着蚊子,下了花坛,在原地蹦蹦跶跶。
文学院博士楼的灯亮了一排又一排,我边看边猜,谈瀛洲在哪一排,哪一间,是不是再有几分钟就结束了。
总觉得下一秒大门里就会走出谈瀛洲。
然后又是下一秒的下一秒。
美院本科有门禁,我一直等到八点半,还没等来谈瀛洲,不免有些着急。
怕自己就这么走了,谈瀛洲会觉得我缺乏诚意,放他鸽子。
更怕不走会赶不上门禁,身份证没带在身上,连住酒店的资格都没有,怕不是要露宿街头。
就在我纠结着走还是不走的时候,门内终于走出来了人,我一眼就看见中间的谈瀛洲。
「谈老师!」我像瞎子看见光一样,小跑着过去,急不可耐道:「我马上得走了,这个你先收着,明天我再跟你说细节!」
我把简历硬是塞进他手里,转头就跑。
跑了几步,隐约听见背后有人笑。
「……给文学博士送情书,勇气可嘉啊……」
那天以后,我便风雨无阻去找谈瀛洲,可不是错过机会,就是被他三言两语岔开。
每每都是,我拿着一叠简历,跟发传单似的,一股脑塞给他就没有了后续。
我再傻也知道,谈瀛洲在迂回拒绝。
可我能怎么办?
我只是个卑微的乙方啊。
反思过后,我觉得大概是我本人不善于处理合作事宜,没能让谈瀛洲满意。
于是转变思路,在网上寻求助力。
【如何与甲方拉近关系?】
【匿名回答:亲切叫爸爸,无时无刻赞美爸爸,吹爸爸彩虹屁,恭迎爸爸下凡辛苦了。】
我:……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下一条。
【匿名回答:甲方说话你听着,甲方做事你夸着,甲方的需求你接着,不要把甲方当皇帝,要把甲方当太上皇供起来,你懂的。】
我:……听君一席话,如听两席话。
下一条!
【匿名回答:为什么要和甲方拉近关系?难道不是双方友好合作吗?跪着聆听圣意就完事了。】
我:……
木着脸,我看了一眼 App。
不明白这软件到底是靠什么发展壮大,还成了上市公司——靠用户说骚话吗?
我耐着性子,继续翻下一条。
【匿名回答:拉近关系的第一步,从拉近彼此的称谓做起,比如说,你喊别人是张总,王经理,这就过于生疏,如果已经很熟悉,试试叫张哥,王哥。始终记住一点,熟人好办事儿。】
这条靠谱!
我觉得脑子里的指路明灯一下子亮了。
后来,我再去找谈瀛洲,就直接喊师兄。
在他不甚了然的目光中,我死皮赖脸套关系。
「……虽然师兄和我不是一个学校,可美院院长是师兄的爸爸,所以我们关系实打实,属于血亲!」
谈瀛洲一直微笑示人的脸,终于换了其他表情——他叹了口气。
我看见他叹气了,可他没反驳啊。
没反驳,就是承认。
从那天起,我对谈瀛洲的称呼从谈老师,变成了谈师兄。
我拼命刷存在感,坚持了半个月。
如果不是那一天接到电话……或许我和谈瀛洲的关系也还是乱七八糟的胡闹着吧。
-
翻了个身,我盯着屋顶看了一会,把这些日子来,和谈瀛洲的所有接触都回想了一遍。
从最初的惊艳,到读完他作品的赞叹,再到那晚,他说我是无一独二的星星……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只觉得满心都是欢喜的。
我说他是我的启明星,因为看见他,天幕就要拉开,朝阳也将升腾。
我对他,实实在在是始于颜值,陷于才华,忠于人品。
所谓喜欢,并不突兀……只是毫无察觉间深入我心,一切都顺理成章罢了。
接下来怎么办?
是直接表白,还是稍加暗示?
是主动出击,还是观望苟住?
……说起来,我和他的关系,不是早就一步到位了吗?
毕竟那个牙印……
有点后悔。
如果是现在,我不但不会畏手畏脚,反正可能再扑上去,在另一边锁骨上补个成双成对。
喜欢一人该是什么样的呢?
脸红心跳,我有过了。
紧张局促,我也经历过了。
现在应该直奔第三阶段,两情相悦——问题是,谈瀛洲喜欢我吗?
他对我总是一种轻描淡写的态度,说不上多么亲密,可又由着我对他牵手亲脸。
……大概,可能,不是那么喜欢吧。
我缩进被窝,觉得心里闷闷的。
心里闷,是我知道事实如此,谈瀛洲对我的感觉,绝对不似我对他。
说起来很难过,可我这样的人,有什么值得他在意的?
一个平凡的人要去喜欢一个优秀的人,总有千千万万个理由,每一个都成立。
反过来,一个优秀的人要喜欢一个平凡的人,太难太难了。
负面情绪像一个旋涡,越吸越多,越多越深。
我干脆整个人都躲进被里,棉絮堆压在身上,呼吸不再顺畅,从闷闷不乐到闷闷……闷闷。
枕头边上的手机振了振,我摸到被子里看了一眼。
【瀛洲客:还在看书?】
我呼地掀开被子,边喘气边回复。
【桃太闹:嗯……在看《潮水蚁族》。】
【瀛洲客:好看吗?】
【桃太闹:才开始看,应该会好看,毕竟是师兄的书,肯定特别好。】
【谈瀛洲:是因为书好,还是因为我写的,所以好?】
这问题……
我反复看了两遍,确定是道陷阱题,不是送分就是送命。
……这口红好看吗?
……好看,特别好看。
……是因为口红好看,还是因为我涂了,所以好看?
万事不决,代入口红。
【桃太闹:先有师兄后有书,谈瀛洲著作是《潮水蚁族》。(大拇指.jpg)】
【瀛洲客:哦,求生欲这么强烈?】
隔着屏幕,我都能想象谈瀛洲此刻的表情。
必然又是似笑非笑的,无比美好的姿态。
或许,这个时间点,他和我一样躺在床上拿着手机聊天……还是……他在工作,开了书桌上的台灯,敲着菲薄的键盘,间或地看一眼手机……
我忽然好想知道他现在的样子。
这股强烈的念头,在我还没来得及细想时,就被打在了聊天框里发了出去。
【桃太闹:你在做什么?】
明明是很普通的一个问题,区区五个字而已,我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
看见页面显示他在输入信息,这股期待更加强烈。
聊天框弹出消息。
【瀛洲客:〖图片〗】
压缩图有些昏暗,我点开放大,竟然是他书房里,我坐过的那块区域。
照片上是完整的一个茶几,上面摆着杯子和几本书,一旁的落地台灯光线明黄,还拍到了窗户和窗帘。
我手指缩了缩,过了好几秒……可能不止几秒,是十几秒或者更久。
【桃太闹:……那把椅子……其实,不太舒服……】
【瀛洲客:嗯,你明天过来,可以带坐垫和靠枕。】
我默默把手机放在胸口,平静地呼吸了几遍后,嘴角咧到了耳朵根。
他让我带坐垫和靠枕,他让我把自己的东西带进他的书房里!
对于绝大部分写作的人来说,书房的意义本来就重要又私密。
何况是谈瀛洲的书房,何况我还进去过。
那地方就是不一样的,处处都是他的风格,完完全全是他的私人领地。
这一刻,我甚至厚颜地幻想,谈瀛洲或许不那么喜欢我,但至少也不完全是无动于衷……
我这人,有个毛病……对,除了憨憨耿直外,还有一个毛病,那就是动手能力强。
通常只是一个想法,我就已经开始实践了。
比如……现在。
【桃太闹:把自己的私人物品放到别人的私人领地,是情侣或者密友才会做的事。】
冲动地发完这条消息,我在「撤回」与」不撤回」之间犹豫了一下。
最终还是夹带着私心的企图感占了上风,我想知道谈瀛洲的回复。
他怎么回复我这明示般的说辞,几乎决定了他对我的态度。
他那边似乎也在考虑,有两三秒钟没有动静,然后才显示着输入中……
我捧着手机,眼睛不眨地盯着屏幕,等他消息。
【瀛洲客:我们不是情侣,也不是密友。】
心脏不轻不重地沉了一下,我轻飘飘地「哦」了一声,也想回复一个若无其事的「哦」。
字还没敲出来,下一条消息就冒出了头。
【瀛洲客:谁先死,谁等谁……我们不是这种关系吗?】
我盯着这条消息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消化完这句话。
「谁先死,谁等谁。」
这句话是我说过的,简单直白没什么技术含量,却是我觉得最能表达想和一个人永远在一起的信念。
现在谈瀛洲也这么说,如果不是调侃戏谑,那我可不可以在心底最隐秘的角落里,小小地,悄悄地,怯怯地期待一下呢。
在我和谈瀛洲之间,有一个狭窄又模糊的真空地带,说是暧昧不明也好,说是心照不宣也罢。
我不敢去挑破,只能一点一点地试探。
谈瀛洲似乎也明白,他不给我明确态度,也不让我失落难过。
不紧不慢,按部就班地掌控着我和他之间的节奏。
这样的感觉说不上讨厌,只是很无力。
我不知道应该回复他什么,戳开表情包,一个一个往下拉。
本来就心不在焉,又躺着刷手机,一不小心就手滑。
【桃太闹:谢谢爸爸,有空一起睡.jpg】
【瀛洲客:又想留宿了?】
【桃太闹:发错撤回!】
【瀛洲客:快十一点了,你该睡了。】
【桃太闹:你昨天是十一点半才催的,而且我才看了几页书,都还没弄明白剧情。】
【瀛洲客:剧情就是,在以现在为起点的一千多年后,人类离开地球,去了另一个编号为 X242202 的星球,和那个星球的原住民为了争夺资源,发生了战斗……】
【桃太闹:你别说呀!让我自己看!】
【瀛洲客:故事的男主角是地球人和外星人的混血产物,他出生在战争年代,被外星科技改造成了一个屠戮地球人的战士……】
【桃太闹:不要剧透啊师兄!!!】
【瀛洲客:因为过于强大,在他眼中,地球人就像蚂蚁……哦,这本书的书名《潮水蚁族》,就是这个意思,然后他……】
【桃太闹:师兄师兄师兄!我错了!我马上睡!你千万别说下去了!剧透一时爽,那个,啥,啥……嗯!】
【瀛洲客:啥?啥?嗯?】
【桃太闹:剧透一时爽,师兄写得棒!(大拇指.jpg)】
【瀛洲客:关灯用手机对视力影响大,睡吧,明天见。】
【桃太闹:师兄晚安!】
说话算话地关掉了手机,我在被窝里翻滚两回合,觉得自己不能再这么被动了。
虽然说,谈瀛洲要不要喜欢我是他的事,但我可以努力争取啊!
既然是我先喜欢的,那我就主动一点。
追不追得到暂且不管,先追了再说!
事在人为,毕竟,睡都睡了……谈个恋爱又怎么了……
有这样的觉悟等于找到了新的方向。
第二天一早,我关掉五点半的闹钟,悄悄爬下床去洗漱。
出了门,迎面是清晨的气息。
鸟叫声清脆明朗,宿舍外的路上悄无一人。
我深呼吸了一口气,跟小姑娘似的颠了两步,小跑着去二食堂。
平京大学城八所大学各有千秋。
分数最高,名声最大的,是平京大学。
专业稀缺,与众不同的,是戏曲大学。
食堂好吃,有口皆碑的,是我们美院。
以前还有个说法,叫舌尖上的美院——尤其是二食堂,简直是吃货必争之地。
我住的宿舍区和教学楼离二食堂很远,四年来去吃过的次数寥寥可数。
连走带跑了半个小时,终于到了食堂大门口。
还不到七点,食堂外已经陆陆续续不少人在进出了。
我排着长队,买了红糖枣糕,加两勺糖的豆浆,甜豆腐脑,以及油条。
谈瀛洲喜欢甜食,别的都好说,但是油条……
我看了看其他窗口,又毫不犹豫地买了两包番茄酱。
油条蘸番茄酱。
绝了!
拎着大大小小的袋子,我出了校门去找谈瀛洲。
一路上都在想些乱七八糟的事。
什么要抓住男人的心,先抓住他的胃,我觉得这话太扯淡,如果这话是真的,那最好找男朋友的职业应该是送外卖的……
话说回来了,外卖员真是个天使职业,只要敲门,必然送餐。
比外卖员更可爱的,只能是作家了。
外卖员送的是咀嚼食物,作家产出的是精神食粮。
作家里面,最好的就是谈瀛洲。
他不但书写得好,人也长得俊;不但人长得俊,书又写得好。
总结来说,谈瀛洲真好~
嘿。
我乐颠颠地走到谈瀛洲家门口,脸上的笑容正在灿烂中,却看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穿着靓丽的都市丽人,拎着一个蛋糕盒,笑吟吟地进了别墅大门。
大门旁,停着一辆红色越野。
我站在不远处,看着那辆车,看着那个进去的女人。
热乎乎的一颗心脏慢慢凉了下去,被清凉的晨风一吹,像秋天枯燥的树叶,揉碎了一掌颓败。
我想起来了,那辆车……是她的。
我站在大门口等了很久,也想了很多。
记忆的闸口开启,倾泻而来的是很多年前的往事。
我不愿意回想的,实实在在发生过的每一幕……
把带来的早餐放在门口的快递箱里,我转身离开了。
来时的雀跃欢喜逐渐变成了心灰意冷。
不到半小时车程的路,我走了将近两个小时,等站在电梯里的时候,才隐隐觉得腿酸。
是才觉得腿酸,还是才有了知觉,我不知道。
就着电梯里的钢板门,我抹了抹脸,又拍了拍脸,吸气呼气几次,电梯门开了,我笑着走了出去。
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
等走到工作室门口的时候,我只能保证不哭。
低着头,推开了玻璃门。
「桃子。」陈墨有些诧异,「你上午不是有课吗?」
安欣不在,苏甜也不在,我们同一个专业,只有我失魂落魄地出现在了这里。
我的思维有些凝滞,在看见陈墨听见他的问题后,过了一会儿,才小声喃喃:「……对……我回去上课了……我还有课……要上课……」
「等一下。」陈墨拉着我,秀拔的眉头紧紧皱着,「你这是怎么了?」
我抬头看陈墨,要哭不哭,要笑不笑,整张脸扭曲成了一个丑出天际的样子。
就在这时,楼藏月走了过来,也是意外:「你怎么这副样子?」
「月姐,」我一见楼藏月,更觉得难受委屈,几步过去,抱着她的腰,哽哽咽咽地说,「我——我有一个朋友,她失恋了!」
楼藏月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抬头看了一眼陈墨。
陈墨轻咳:「去会议室说吧,月……月姐,你们先进去,我去泡茶。」
陈墨,贤良淑德,软嫩可人的陈墨,永远是最坚强的后盾。
我被楼藏月带进会议室,坐在椅子上,要哭不哭,泫然泪下地抽鼻子。
楼藏月见我这副样子,沿着会议桌走了两遍,敲了敲桌面:「你——你这个朋友,她什么时候谈的恋爱?」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陈墨捏着两个纸杯过来,把泡着枸杞红枣的那杯给了楼藏月,把啥啥都没有的白水给了我。
我:「……」更想哭了。
「是啊,」陈墨也听见楼藏月的问题,轻声问,「什么时候谈的恋爱,怎么我们都不知道?」
我握着纸杯,低着头:「可能是昨天,也可能是前天……反正……就最近……喜欢的……」
楼藏月捏了捏鼻梁骨:「……是谈瀛洲吧?」
我吓得捏紧了纸杯,里面的热水一下子涌出来。
「小心。」陈墨连忙从我手里拿走了杯子,对楼藏月道,「……你委婉点。」
「这还用委婉?」楼藏月没好气,「最近接触过的,莫名其妙喜欢,莫名其妙失恋,除了谈瀛洲还有谁?桃子,你让我说你什么好,谈瀛洲这个人,他和网络上那些被叫哥哥弟弟的鲜肉偶像没有分别,你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粉的时候真情实感,脱粉的时候也洒脱无伤,没必要一副被核武暴击过的样子。」
「他不是鲜肉,他都二十八了……」我小声反驳,「我也不是粉丝对偶像的喜欢,是真心的……」
「什么真心,怎么真心?」楼藏月暴躁地皱眉道,「我让你去尽力争取授权,不是让你给我上演赔了夫人又折兵。谈瀛洲是什么人,你是不是还不知道,你真以为他那么风光霁月,优雅贵公子?三言两句就沦陷了,被他迷得神魂颠倒,在这儿要死要活的,他知道吗?他在意吗?」
「不是,」我抬起头,声音虽然不大,但语气笃定无疑,「我和他不是你以为的粉丝和偶像的关系,我知道他是什么人……可能,比你知道的还多,他到底是什么人,我心里很清楚……」
楼藏月被气笑了:「那你说,他是什么人?」
我想了想:「市侩现实。」
楼藏月眨了一下眼:「……啊?」
我又想了想:「唯利是图。」
陈墨同样错愕。
我觉得自己总结得很到位,说:「他完美的利己主义者,持才行凶,恃才傲物,在文学造诣上是真正的天才大家,在利弊得失上也是算计得明明白白……难怪人家有钱,像他这么懂得营销自己,不富才怪!而且他一点委屈都不受的,住最好的别墅,开最好的车,喝最贵的粥——还有买最贵的奶茶……一百多块钱一杯的奶茶,确实比咱们校门口十多块钱的好喝,贵有贵的道理……」
「等,等等——」楼藏月满脸无语,「谈瀛洲是这种人?」
「对啊,」我点点头,「他就是这种人。」
看吧,就知道他们也不了解谈瀛洲……
楼藏月抬手,又想去捏鼻梁骨。
陈墨连忙拉了她一下,笑着问我:「那你——你的朋友,喜欢他什么?」
「什么朋友,那就是——」楼藏月急躁。
陈墨扯了她衣袖好几下,好歹是把楼藏月安抚住了。
我面前没了水杯,只能抠手指,闷声说:「……这事很难说,反正就是……喜欢嘛……」
「行……」陈墨吸了口气,对我笑得暖暖,「行吧,那你朋友为什么又失恋了呢?」
提起这个,我眼睫都不想抬起来。
「其实,我……我朋友她虽然不聪明……」
说自己不聪明,一向是我的开场白,可是我忽然想到,谈瀛洲说过,我不是不聪明,我明明很聪明。
「说呀,」楼藏月没耐心,「怎么没动静了?」
我吸了一口气,说:「其实,她在某些事情上还是很聪明的……比方说,她发觉自己喜欢谈瀛洲,并且一步步证实了,确实是喜欢,不是崇拜也不是迷恋,是因为谈瀛洲这个人,在这一点上,她把自己看得很透彻。还有,谈瀛洲对她应该也不是无动于衷,或许……不,是肯定还没到她这个程度,但……好感,是有的。」
陈墨张口:「你确……」
这次,楼藏月把他拉住,没让他问出话来。
脸上的无奈和暴躁消散不少,楼藏月走到我面前,戳了戳我肩膀。
「月姐……」我抬眼,巴巴地看她。
「行了,」楼藏月眉心依旧紧蹙,「谈瀛洲既然对你……朋友的态度是这样,那就应该换个角度想了。」
「你相信我的判断?」我有点高兴,很怕她觉得我是在白日做梦,自以为是。
「我什么时候怀疑过你?」楼藏月瞥了我一眼,「既然一个喜欢,一个有好感,为什么又闹着失恋?」
我又吸了吸鼻子,「早上有个女的进了他家。」
嘭!
楼藏月一巴掌呼在会议桌上,简单到简陋的会议桌晃了两晃。
「艹(植物)!」
「别说粗话,」陈墨连忙道,「注意形象,消消气。」
楼藏月盯着我:「然后呢?!」
我怯怯看她:「进去的那个女的,你也认识……」
嘭嘭!
楼藏月咬着牙:「兔子还不吃窝边草,我认识的,你也认识,他什么意思!」
陈墨扶着摇摇欲坠的桌子,给我使眼色,让我注意修辞,工作室的经费没有再买一个会议桌的支出。
我干脆一鼓作气,掀了幕布:「是霍菁。」
「别拍了!」陈墨扯住楼藏月,急急忙忙道,「再拍真塌了!」
楼藏月的脸色铁青,磨牙声隔着一米远都能听见。
陈墨看看我,又看看楼藏月,轻声道:「这事……可不只是失恋的问题。」
楼藏月不捏鼻梁骨了,改敲了敲额心,冷静片刻后,看向我:「确定是霍菁?」
「嗯,」我轻声道,「看得很清楚,而且她的车我认识……她和谈瀛洲之前就有过接触,还给谈瀛洲送过礼物……」
蛋糕盒上的 LOGO 和我吃过的一样。
那天早上,从我面前开过去的车,就是霍菁的,只是当时我没想起来罢了。
「如果真的是霍菁,也算是一个好消息,」陈墨轻轻拍我肩膀,「至少,你大概率是没失恋。」
「那可不一定,」楼藏月冷声道,「霍菁为了拿合作案,什么把戏都耍过,对谈瀛洲保不齐就用了色诱,她是个未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我低着头,轻悄地嗯了一声:「是啊……她是个不择手段的人……」
「不至于,」陈墨笑着说,「再怎么说她也是『洞天文化』的创始人,动漫行的大佬,资本圈的新贵,不至于做出这种辱没身份的事。」
说完,他看向楼藏月:「你了解她,应该知道,她几次登门拜访,大概率是为了拿《祝融》的授权。」
「什么叫我了解她?」楼藏月沉着脸,「我不了解,我如果了解她,当初就不会闹到那个难堪的地步。」
楼藏月和霍菁的事,我们所有人都知道,只是没想到,转来转去,又成了对立的架势。
「现在怎么办?」我看向楼藏月,「谈瀛洲之前说过,除了我们,还有六家动漫制作方都在和他接触,其中两家背靠上市财阀,洞天文化应该就是其中一家。」
「洞天文化背靠上市财阀,霍菁这个人又有手腕,不过,」楼藏月闲闲地看向我,挑了挑漂亮的眉,「知道这个世界上什么关系最牢不可摧吗?」
我摇摇头。
楼藏月弯了弯红唇:「裙带关系。」
我诶了一声。
陈墨无奈地摇头。
楼藏月一根手指抬起我的下巴,笑盈盈:「霍菁做梦都想不到,你……朋友会和谈瀛洲发展出这种关系,她舞成什么样子都无所谓,因为我们已经偷家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祝融》的授权十拿九稳。」
我立刻站起身,义正词严:「这是两回事,不能混为一谈!」
「哦?」楼藏月好整以暇。
「我……那个,」我舔了舔下唇,「谈瀛洲是谈瀛洲,合作授权是合作授权——公私分明,互不干涉!」
「那你听没听过,以权谋私呀?」楼藏月朝我眨眼睛。
我双手在胸前交叉,眼睛瞪圆瞪大:「达咩!」
楼藏月「噗嗤」一声笑了,她长得艳丽华彩,这一笑,像是大朵盛开的夏花,热热闹闹,纷纷扬扬地撒入人眼。
陈墨无奈,只能把温着的纸杯又递过去。
这次,楼藏月有闲心喝了。
小口抿着养生茶,她笑得意味深长:「双方合作需要考虑的事情很多,尤其是像谈瀛洲这种人,他在《梨坊烟云》电影授权后,对自己的作品把控尤其严格。洞天文化虽然是业内 TOP,可他们也毁了大 IP《七国》。如果我是谈瀛洲,我应该会有些迟疑,把作品交给洞天文化,固然是技术成熟,风险小,可万一《祝融》成了下一个《七国》呢?」
「可是,谈瀛洲所有作品的版权都在他手里,」陈墨提醒,「以他的热度,一本书 IP 改编卖上千万是正常,可他这些年几乎不怎么卖版权,而是以版权作为入股合作,以换取话语权和利益分成。就算是洞天文化,想拿到《祝融》的改编,也一定要让渡话语权,这样,谈瀛洲就有自己把控作品的权利了。」
「那又怎么样?」楼藏月依旧弯唇,眼中波光流转,「你不是说我了解霍菁么?我告诉你,如果霍菁真的已经拿到了授权,那业内早就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尽人皆知了……哦对,她即便还没拿到授权,只要谈瀛洲给她一个眼神,她都看空口编作文,说谈瀛洲下一秒就要在合约上签字……『洞天文化』看着是个庞然大物,其实也不见得日子多好过。《祝融》是最近几年业内最香的一块饼,谁拿了,至少能保证十年内不愁饭吃,别人拿不到,最多勒紧裤腰带过日子,霍菁拿不到,怎么和她背后的上市财阀,金主爸爸,投资爷爷们交代?」
「现在业内这么平静,几家公司还死咬着不松口,是因为霍菁没能拿到授权,谈瀛洲也没给她眼神?」陈墨猜测。
楼藏月哼笑,冷嗤道:「不管是什么原因,霍菁现在一定是还没把授权弄到手,而我们桃子……」
她眼波一转,落在我身上,「桃子……」
我本来在走神——提到霍菁,我就恍惚。
被点名,还被点名了两次,我怔怔地看向楼藏月:「什么?」
楼藏月望着我,眼中那张扬的笑意渐渐散去,沉沉的深邃看不见底:「谈瀛洲……不是你应该选择的对象。」
「月姐!」我急急要说话。
「听我说完,」楼藏月不紧不慢,说,「谈瀛洲这样的人,如果真把他当成偶像,当明星什么的,反而是好事,就像我说的,粉的时候真情实感,脱粉的时候洒脱无伤。但如果不是这种感情,等脱粉……分手失恋的时候,不可能洒脱,一定会受到伤害。」
楼藏月抬起手,拍了拍我头顶,又叹气说:「我和你们没什么不能说的秘密,实话讲,我想要《祝融》的授权。那关系到工作室的生存死活,我也知道,以我们这样的实力和规模,想拿到《祝融》比登天……现在好像登天也不难了,那就是比……比中彩票,中一等奖,特等奖还难——所以,我虽然总觉得,奇迹或许能出现,但现实是我们根本不够资格和其他竞争对手同台。我再怎么讨厌霍菁,厌恶洞天,也不得不承认,他们是业内老大,行业第一,我们是个草台班子,闹笑话一样的麻雀窝。」
楼藏月有些自嘲地笑了笑,继续说:「今天以前,我是这么想的,可是现在情况不同了。你说得对,我不了解谈瀛洲,所有自以为的了解,都是他展示出来的假象,别人口中的描述……一个完美的利己主义者,一个站在神坛上的世俗人……我反而不想让你去和他拿授权了。」
「为什么?」我不解。
「因为他和你不一样,」楼藏月脸上渐渐没有了表情,「你能把授权和感情分清楚,他不一定可以。」
我更觉得迷糊了:「他为什么不可以,他很聪明的,我和他说过我的想法,他都明白,也同意把两件事分开看……」
「他明白,但未必能做得到。」楼藏月摇摇头,意味深长。
楼藏月的话说一半,停一半,我好像有点明白,但又不是完全理解。
「总之……」楼藏月深吸一口气,打算给结论。
就在这时,我手机响了。
来电提示:
谈瀛洲。
我一把捂住屏幕,可楼藏月和陈墨都看见了。
「……emm」
我琢磨着怎么开溜接电话。
楼藏月嗤了一声,捏着只剩一口的纸杯,转身离开会议室。
陈墨本来也想走,但临走前,对我笑了笑:「她的意思是,你通透澄明,可以把感情和其他事情拆分清楚,互不干涉,即便拿不到授权,也不会因此影响你对他的感情,因为你喜欢他,并不是建立在授权合作之上。可谈瀛洲不行,谈瀛洲太复杂,他对你的好感有多少,他要怎么处理授权,都在精打细算着……她信任你,可她不信任谈瀛洲,我们也一样,怕你受到伤害,怕你最后……一无所有。」
手机的铃声响到了末尾,谈瀛洲一点要挂断的意思都没有。
陈墨扬了扬唇角:「接吧,我先出去了。」
会议室毫不隔音的玻璃门一关上,我立刻按了通话键。
「……喂。」我轻声开口。
听筒对边,谈瀛洲和雅的声音传来:「早上来过了?」
我抠了抠桌角:「……嗯。」
谈瀛洲:「给我送早餐?」
我:「……嗯。」
谈瀛洲:「为什么不送进来?」
我嗯不下去了。
谈瀛洲等了两秒,听不到我答话,替我说了:「你看见了?」
我不说话,鼻子吸了吸气儿。
「今早有一个合作方的负责人过来,」谈瀛洲说,「你是看见她进来了,所以把东西放下就走了?」
我心里不痛快,不愿意吭声。
谈瀛洲又像是笑,又像是叹,说:「是谁说要坦诚布公的?嘴上那么说着,遇到点什么事,走得比谁都快。我以为照你的性格,应该是要直截了当进门的,有什么疑虑不满,当面和我问清楚……」
「我是想那么做的!」我忍不住打断他。
如果进去的不是霍菁……我一定会像他说那样做。
「想,是这么想,做,不是那么做,」谈瀛洲莞尔,「不过没关系,你不来主动问我,我来主动答你。」
谈瀛洲说完这句话,缓缓道:「我在你工作室楼下。」
我诧异地惊喘,又立刻压低声线,看向会议室外已经望过来的楼藏月和陈墨,转过身,捂着话筒:「你在楼下?现在?」
谈瀛洲轻松自若道:「要我上来吗?」
「别上来——」我下意识阻止。
开玩笑,我们这个巴掌大点的破地方,怎么能让谈瀛洲看见。
他看见了,肯定会觉得我们实力不行,授权没戏。
「好,我不上去,」谈瀛洲说,「你下来。」
我立刻答应,并且千叮咛万嘱咐,千万别来上,我下去我下去,我这就从窗户跳下去。
急匆匆推开会议室的门,在楼藏月和陈墨的注视中,我抖着嘴唇,眼神闪躲:「我……出去一下。」
陈墨笑了笑,没说话。
楼藏月翻了个白眼,不耐烦地朝我挥手。
我什么都没说,但我觉得,他们可能什么都明白。
我夹着尾巴迅速窜进电梯,按了一楼,没一秒,又按一下。
不管按几下,电梯下行的速度不会变。
头顶的机轮缓缓运作,我盯着楼层面板数字。
数字跳到一楼,电梯门只开启了不大不小的缝隙,我就侧身钻了出去。
正在上班时间,大堂里,大门口,进进出出都是人。
谈瀛洲就站在台阶下的一棵黄栌树旁,阳光金灿灿地洒了一身,他微微抬头,五官轮廓流丽清隽。
这人温雅得像悬挂在树梢下的一块玉珏,迎着风,镀着光,拴着华丽的络子。
轻轻摇曳,润润生烟。
进出往来的人,大部分是大学城的学生,对谈瀛洲不陌生。
有大大方方看的,也有用眼角余光瞟的。
太招眼了。
我走过去,说高兴不高兴,说难受也不像一早看见霍菁进门时的难受,只是有些踟蹰……
谈瀛洲毫无压力,看见我走到他面前,轻轻笑了一下:「不是说跳窗下来吗?我正看着,你会从哪扇窗跳下来呢。」
「……那我现在选一个窗去跳!」不知道哪来的火气,我干脆转头要走。
「好了,」谈瀛洲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竟然有那么一点无奈,「我是和你说笑呢,怎么还生气了?」
我停住脚步,扭头看他,别别扭扭,不想说话。
谈瀛洲看了看周遭围观他的人群,轻声问:「是在这里说,还是换个地方说?」
「不是都说完了吗,」我依旧开心不起来,闷闷道,「我早上去给你送早餐,看见霍菁进去,就把早餐放下走了。」
「你认识霍菁?」谈瀛洲问。
我抹去本能恶寒,轻描淡写道:「……她是动漫策划,我也是,有什么不认识的。」
「既然认识,那你应该知道她来找我的原因,」谈瀛洲声音平和道,「我告诉过你,想竞争《祝融》版权的有……嗯,七家公司,洞天文化就是其中一家,身为洞天文化的执行人,霍菁登门拜访是理所应当。你为这个生气,扔下东西就走,是不是太冲动了?」
「是很冲动,」我抬起眼,看向谈瀛洲,「可我不高兴,道理再多,也是不高兴。天还没亮我就起床去给你买早餐,以为你会喜欢,一路上兴高采烈送去了,结果迎头痛击……我第一反应不是合约飞了,是我失恋了!失恋你懂吗?又难受,又说不出来,又委屈,又哭不出来,抓心挠肺,酸疼酸疼的……你还和我说冲动,对,我就是冲动了!那又怎么样!你想怎么样!」
本来我很平静,说着说着,就激动了。
眼眶里有点热,甚至还跺了一下脚。
大写的「刁蛮」「任性」「耍脾气」。
这三个词,从来没在我身上出现过,原本也没什么机会出现。
可非要在谈瀛洲面前控制不住。
想展示给他寥寥无几的优点,却偏偏把最不堪的小性子使了出来。
谈瀛洲这样的好,别人和他说话,都要温声细语,唯恐轻慢唐突了他。
而我……
我又是撒泼又是打诨……
这到底是吃错了什么药!
不等谈瀛洲说话,我抬起一手,捂着半边脸,懊恼地说:「……对不起,我态度不好,我,我……」
我想说,我不对劲,我失态了,我其实没事。
可这话,又无论如何都说不下去。
口不对心,曾经是我最讨厌的事,我不想活成这样的人。
心里分明还在像旋涡一样,搅动着因霍菁而起阴暗的负能量,嘴上还要假模假样地道歉……我做不到。
我没能控制得住情绪,声音也不可避免地大了起来。
路过围观的人本来就多,我感觉到自己又成为了中心点。
本来就乱糟糟的念头,更像脱了缰一样,冷静镇定被狠狠甩到身后。
我就着捂脸的动作,转头要跑。
我没往大楼里跑,我往反方向跑。
跑之前,还不忘抓住谈瀛洲的一只手。
要跑一起跑!
谈瀛洲被我抓着,一点没挣扎,跟着我跑了起来。
在园区的岔路口,我急急问:「你车在哪?」
谈瀛洲:「北……」
「北在哪?」我大脑不过血。
「你右手边的停车位。」他换了个说法。
左右我分得清。
抓着谈瀛洲往右手边跑,跑过了绿化带,绕过了黄栌树,避开人群,耳边一点动静都听不到后,我才放下手,气喘吁吁:「在哪呢?车呢?」
谈瀛洲要笑不笑道:「跑过了,车在那边。」
我茫然地往后看了看,远处有规划好的车位,一排排的车,在绿化带和树后面,看不真切。
目测,据此至少五百米。
我大概知道大楼到停车位的距离。
1 1……
所以,我这是一鼓作气,帮全宿舍的人完成了一轮体能测试?
后知后觉,累得呼哧带喘,我叉着腰,跟秋天里被压弯的稻穗一样。
「现在知道累了?」谈瀛洲看着我,忍不住笑,「你再多跑几步,就没 118 路公交车什么事了。」
118 路公交车,是大学城内的循环公交,专门停校门口。
「我也不想跑啊,」我喘着粗气,「可他们都看着……我没那个脸……八卦中心……我可不想……早受够了……」
谈瀛洲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了叠得整齐的格子方巾。
我迟疑地接过来,擦了擦爆发运动后冒出汗,说:「洗了还你。」
「不用了,」谈瀛洲道,「一次性的。」
「……我只见过一次性的纸巾。」我小声嘟囔。
谈瀛洲不在这个问题上和我多纠结,明明跟着我跑了一路,他却神清气爽,单手插兜,含笑看我:「我以为,你会自己跑掉,没想到还会拉上我。」
「为什么不拉上你?」我喘匀了气,继续擦汗,「你都来找我了,我再把你扔下,那算什么样子。」
「你也知道我来找你了,」谈瀛洲望着我,「那你还气吗?」
「我没——」我直觉性想说,我没气,可这话又假得离谱,我只能拿方巾蹭脸,嘀嘀咕咕,「我生气也不是因为你……」
「那是因为什么?」谈瀛洲问。
我不说话。
谈瀛洲想了想,猜道:「因为霍菁?」
擦汗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我没承认,也没否认。
「果然是因为她,」谈瀛洲往我面前走了几步,微微弯下腰,扬起薄薄的唇角,「吃醋了?」
我吓了一跳,捏紧方巾,腰肢往后仰,人都晃了一下。
啥?
啥啥?
啥我就吃醋了?
我吃谁的醋?
霍菁???
她配吗?配让我吃醋吗?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吃她的醋——因为我和她根本就不是那么简单的关系!
……但是这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谈瀛洲是哪里得出的这种结论啊!
我又是皱眉又是瞪眼,捏着方巾,一字一句地对谈瀛洲说:「我不是吃醋!」
「那你为什么生气?」谈瀛洲抓着这个问题不放。
我张嘴又合上,合上又张开,最终无力地耷拉下肩膀:「我真的不是吃醋。我如果吃醋,干嘛要放下那些东西,我肯定直接进去了……我生气是因为霍菁,但不是你以为的那样……以后,以后如果有机会,我再和你说清楚。」
那些事,蒙了太多层灰,我不想也不敢轻易去触碰。
我这颗黯淡无光的小星星好不容易被人看见,再也不想灰头土脸了。
我表达了不愿意再谈霍菁的意愿,谈瀛洲也不再问了。
「现在去哪?」他问我,「送你回去上课?……不过,你上午一、二节的课,恐怕赶不上了。」
啊对!
我恍然大悟,我上午还有课呢!
我看向他,不解又迷惑:「你知道我有课?」
谈瀛洲答道:「在你疯狂自荐的那半个月里,我差不多摸透了你的课表。」
只要没课,一准蹲点。
我把方巾在手指头上绕了绕:「那你还来工作室找我……不对啊!」
我脑中灵光一闪:「你去学校找过我了?」
不然怎么知道我翘课。
谈瀛洲朝我笑了笑:「还顺便帮你请了个假,一、二节的就业辅导是魏老师,记得下节课补张假条。」
我差点惊掉下巴:「……你用什么理由帮我请假的?还有,为什么是你帮我……」
「是我才能说得通吧?」谈瀛洲理所应当道,「我告诉魏老师,你在准备就业,而我是你的就业目标。」
这理由……也太瞎了!
「魏老师信了?」我声音都是颤颤巍巍的。
「信,」谈瀛洲看着我目瞪口呆的样子,轻笑,「她是美院就业指导处的主任,希望每一个学生都能找到好工作,跟着我,算是好工作吧。哦对了,她是我家以前的邻居,算是看着我长大的长辈,所以我帮你请假,没什么困难。」
我有点灵魂飘出躯体外的恍惚感。
我应该只是翘课两节不那么重要的课……但是,我怎么感觉,好像触碰到了游戏的关键剧情呢!
我两根食指像滚筒洗衣机一样,疯狂绞着方巾。
一次性的纸巾经不住这么折腾,一次性的方巾可以。
所以说,只要有钱,果然能为所欲为,所欲为,欲为,为……
谈瀛洲从我手里抽走那皱巴巴的一片布,拎着往前走:「三、四节没课的话,跟我走?」
「去哪?」我跟上去问。
谈瀛洲把方巾扔进可回收垃圾桶里,转头对我说:「先吃饭,然后去图书馆,我要查一点资料。」
他昨天说了,今天要去图书馆的。
但是吃饭……
「你还没吃饭?」我很意外,霍菁拿了那么大一盒蛋糕,我又送了那么多早餐,谈瀛洲都没尝尝吗?
「本来想吃的,结果东西凉了,人也跑了。」他看我一眼。
这事儿不管从哪方面看,我都没做错什么。
可谈瀛洲这一看,我居然有点……只有一点,那么一点点的心虚。
「以后只要不是霍菁……我肯定进门。」我小声保证。
「进门做什么?」谈瀛洲边走边问,语气调侃,「送外卖?代跑腿?早餐服务?」
「怎么可能!」我几步走过去,犹豫再三,还是勇了一把,拉住他的手,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说,「我进去第一句话就是『师兄,我昨天好像把耳环掉在你床上了!』……怎么样?」
我脸上笑眯眯着,心里乱怦怦的。
谈瀛洲有些忍俊不禁,说:「你连耳洞都没有,哪来的耳环?」
「我就是比喻!」我反驳。
「既然是比喻,那不如说,你把衣服掉在我床上?」谈瀛洲笑着瞅了我一眼,「反正也是事实。」
我耳朵根火烧火燎。
不行。
说不过。
也撩不过。
换话题!
我清了清嗓子,「你想吃什么?我请客。人均一百……三百吧,不超过这个价位的,都可以。」
再多可能就负担不起了。
谈瀛洲四下看了看,指向不远处:「吃那个怎么样?」
我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麻辣烫?!」
……
很久……大概一个月前,平京大学城某知名动漫工作室立项时,曾经对合作方进行过深入调研。
结合官方数据以及豆腐脑社区、大度搜索、厚博平台和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咋呼论坛,大致可以得出,谈瀛洲其人,身家早已过亿,手握版权无数,是个正儿八经的文二代富一代。
同时,在我厚(坚)皮(持)厚(不)颜(懈)的自荐过程中,我确信,他是个对衣食住行都十分挑剔的人。
后来的事实也证明了,确实如此。
所以,当那根修长笔直、漂漂亮亮的手指对准了被我们戏称为「社畜加油站」的小店面时,我是震惊的。
「……师兄,」我为自己挽尊,「你不用替我省钱,我有实习工资。」
「不想请?」谈瀛洲所问非所答。
「不是,但是——」
但是你这个连喝粥都要生滚海鲜,奶茶都要三位数的人,真能吃得下人均十三块钱一碗的麻辣烫?
「走吧。」谈瀛洲虽然被我牵着手,但迈出去的腿却很惬意。
我只能跟着,不解地问:「你不是不吃重油重盐的东西吗?」
「所以,我不打算加麻加辣。」谈瀛洲心情不错地扬起唇角。
不加麻,不加辣……
我真担心谈瀛洲会被那脾气不怎么好的老板娘打死。
……就很奇怪,好像每个味道好一点的小馆子,都会有个个性鲜明的老板娘。
卖麻辣烫的老板娘,不但个性鲜明,审美也十分在线。
从推门进去开始,老板娘的眼睛就没离开过谈瀛洲,笑得像朵花儿似的。
这倒不要紧,长得好,有人看,太正常的一件事了。
自选柜前,老板娘亲自递过来的小筐筐和夹子,并且亲切地说了句:「小伙子和我儿子长得挺像。」
我:「……」
谈瀛洲笑语晏晏:「真的吗?」
「真的!」老板娘真情实感:「这眼睛,这鼻子特别像,你刚才一进来,我还以为我儿子来了呢。」
我:「……」
谈瀛洲面露微讶:「那么像吗?」
「一模一样!」老板娘就差没拍大腿了。
我:「……」
谈瀛洲把一小筐的菜递过去,笑着问:「我不吃辣……可以吗?」
「有什么不可以的,」老板娘脸上笑开了花:「吃辣长痘,还上火呢!」
我:「……」
「也不要太麻,」谈瀛洲微笑,「我想吃点清淡的。」
「行,我给你用骨汤一滚,少放一点点的盐,好吃还不油!」老板娘接下筐筐。
谈瀛洲唇角上扬:「谢谢。」
老板娘拿着小筐筐,一步三笑地转到吧台。
我只能自己走过去,把筐递上:「重麻重辣。」
「放着吧。」老板娘头也不抬,在收款机上嗒嗒嗒:「一共 42。」
我没有社交牛逼症,也没有盛世美颜,只能默默掏出手机,扫码付款。
谈瀛洲已经坐到了窗边的小桌后,自在地晒太阳。
我捏着号码牌走过去,坐在他身边,小声道:「老板娘的儿子……拆一半出来,都比你壮。」
谈瀛洲轻轻地将眼瞳滑过来,看向我:「你怎么知道的?」
我:「我在这里工作了两年多快三年,怎么可能不知道。」
我不但知道,而且啊……
我朝谈瀛洲勾了勾手指。
谈瀛洲很配合,把头侧过来:「嗯?」
我悄声说:「老板娘的儿子堪比孙悟空,那叫一个变化多端——真的,陈墨来的时候,老板娘也说过,她儿子像墨墨呢。」
「陈墨,墨墨?」谈瀛洲抓错了重点。
「啊,」我随口道,「我同学,同事,好朋友真伙伴。」
「四肢一团,」谈瀛洲弯了弯嘴角,给自己更正:「四直一软?」
「对,他就是那个软……」
「好了,」谈瀛洲阻止我,「以后不要这么介绍他,如果,真的是好朋友真伙伴的话。」
我似懂非懂,点点头。
没一会儿,老板娘喊号牌。
谈瀛洲站起身,被我一把按回去:「我去拿。」
我主动自觉,端着托盘,稳稳当当把两碗……一碗麻辣烫和一碗骨汤涮菜端到谈瀛洲面前。
我不确定谈瀛洲真能吃得下。
可谈瀛洲确定。
不但吃得下,还吃得津津有味。
我咬着加麻加辣的鱼豆腐,看谈瀛洲吃着他的小白菜大白菜娃娃菜卷心菜……
「你全要了菜,没要点别的?」我那时候光听老板娘和谈瀛洲尬聊,没顾上看他拿了什么。
「你要了这么多,一根菜叶子都没有。」谈瀛洲看了一眼我的碗。
鱼豆腐,鲜虾丸,墨鱼丸,骨肉相连,鸡脆骨,卤排骨……以及其他其他。
那 42 块钱,我一个人占了 31。
「我不爱吃菜。」我把自己碗推到他那边,「要不,你挑点我的?」
谈瀛洲看着我那红彤彤、油汪汪的一碗热量炸弹,又重新推了回来:「不用了,你吃吧。」
……没救了。
我一边啃着各式丸子,一边心里犯嘀咕。
我和谈瀛洲,且不说财富、地位、颜值、学识怎么天差地别,单单生活习性就截然相反。
我没敢告诉他……豆腐脑,我吃咸的……
有点难受。
「叹什么气?」谈瀛洲看我,「不好吃?」
我揉了揉脸:「我叹气了吗?」
「你没叹气,」谈瀛洲把生菜卷在筷子上,捞起来,说,「我听见的可能是哈欠,喷嚏。」
这话敷衍中透着哄骗。
我戳了戳圆滚滚的鹌鹑蛋:「我就是觉得,咱们以后的生活肯定很麻烦……」
谈瀛洲吃东西的动作顿了一下:「怎么说?」
「你看啊,」我来了精神,舔了舔嘴唇,给他分析,「你爱吃甜的,可我是个咸党。你爱清淡,我无辣不欢。你顿顿菜叶子,我餐餐小肥肉……而且最重要的是,我吃油条,不!蘸!番!茄!酱!」
谈瀛洲把筷子连同那片生菜,一起戳在碗里:「陶长安。」
「啊?」我眨眨眼。
谈瀛洲吸了口气,唇角标标准准地扬起假笑:「喜欢甜食,不代表我的口味怪异到超出常人能理解的范畴……油条蘸番茄酱这种吃法,我一点也不想尝试。还有,豆浆加糖可以,但不要糖里加豆浆。」
「……师兄,」我怔怔地问,「你是不是吃过了?我放在你门口的早餐。」
豆浆加了两勺糖,两大勺隆起小山似的糖,好像确实甜度超标了。
所以,他是吃过了吧。
谈瀛洲把头转过去,捞起那片生菜,吃得不紧不慢。
并不回答我的问题。
但是!
但是!
我察言观色到了,他的假笑有变化!
我壮着胆子,凑过去问:「……蛋糕,你也吃了?」
「不是说不吃醋吗?」谈瀛洲瞥我。
我想都不想就说:「不吃醋是无所谓霍菁这个人,酸溜溜是在意这种行为!」
「……酸溜溜了?」谈瀛洲唇角上扬。
「对啊,」我垂眸,继续戳鹌鹑蛋,「明明我起得更早……我还特地去买了早餐……我还走了那么远……」
鹌鹑蛋不会酸溜溜,鹌鹑蛋只会光溜溜。
怎么戳都戳不到。
令人胜负欲暴增。
我本来是说话的,可好几下都戳不准,干脆不说了,注意力全在那颗蛋上。
它逃,我追,它插翅难飞。
筷子尖到底还是贯穿成功,我心满意足,抬头看向谈瀛洲:「……啊……」
刚刚说到哪了?
谈瀛洲不在乎我抱怨到哪一句,只是回答我最初的问题:「蛋糕没吃。」
没吃就好!
我得寸进尺:「你是现在没吃,以后吃?」
「以后也不打算吃,」谈瀛洲看着我,似笑非笑,「喜欢甜的人,一般都不爱酸。」
酸溜溜的酸。
我说的时候没觉得不好意思,这会儿倒是有点脸热。
脸热归脸热,皮厚就行。
我仗着……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继续任性撒泼:「回头扔了……行吗?」
不行,肯定不行!
好好的蛋糕,合作方送来的礼物,光明正大,理所当然,没做错什么,就这么扔了,怎么都说不过去。
谈瀛洲:「回头扔不了。」
果然。
我点点头,想说没事儿,不扔就不扔吧,你别在我面前吃就行……真的不能扔吗!!!
「回家才能扔。」谈瀛洲对我笑了一下。
我挂起了和他一样的面具假笑脸:「……师兄。」
「嗯?」
「……能完结的话,尽量别连载。」我说出了大部分人的心声。
咱就是说,一句话明明是左右结构,非得拆成上下部分,难受不难受?
「行,」谈瀛洲老神在在,「那不扔了。」
「扔扔扔!我帮你扔!」我立即收回所有槽点。
谈瀛洲那碗青菜吃得差不多了,他一手拿着筷子,搅着汤,一手撑着侧脸,看向我:「我很喜欢你……」
「咳——!」
没咬开的鹌鹑蛋卡在了喉咙口。
我连忙扔下筷子,抱起碗干红汤。
「噗——咳咳!」
不但没顺下去,还呛了一口,喉咙火辣辣的,又疼又痒。
我放下海碗,想都不想就抄起谈瀛洲的骨汤,三两口喝到底儿。
「慢点。」谈瀛洲轻轻拍我后背。
我疯狂摆手,敲着胸口,能明显感觉到鹌鹑蛋顺着食管做匀速直线运动……
直到掉在胃里,我才喘过这口气。
被卡又被呛,咳嗽老半天,我眼圈红了,震惊地看向谈瀛洲。
喜欢……我?
是不是,是不是说了喜欢我?
我心里疯狂自问,顾不得管嘴,嘴有它自己的想法。
「你说,喜欢我?」
就这么直接地问了。
谈瀛洲是说出这句话的人,可当我问的时候,他明显迟疑了一下。
我觉得心里一坠:「……我听错了?」
「不是,」谈瀛洲瞳色晃了晃,又抿了一下唇,「刚刚……我想说,我很喜欢你的直率。」
我「啊……」了一声。
慢慢地将眼睫垂了下去。
喜欢……后面还有别的话呢。
其实,他的眼神,就还是和以前一样,漫不经心的。
把一句话拆成两句,刚刚不是已经这么做过……我怎么还是上当了……
……有点失落。
喜欢是很特别很重要的词,不要……最好不要这么轻而易举地用吧……
我有些出神地说:「我很直率,一直都这么直率……以后也……」
我把后面那些不想说的话截断了。
碗里还有不少东西,但我忽然没了胃口。
我挪开碗,看向谈瀛洲:「饭吃完了,去图书馆吧。」
谈瀛洲皱了一下眉。
不等他说话,我先一步起身:「你得等我一会,我回工作室拿一下包……你是在这里等还是去别的地方……停车场也行……」
「陶长安。」
谈瀛洲喊了我一声。
我转过头:「嗯,怎么了?」
谈瀛洲望着我,缓缓说:「……抱歉,刚刚……」
刚刚之后,没有下文。
我笑了一下,手指挠了挠耳根:「有点尴尬,白激动了……那个……师兄,以后……」
我吸了口气,对他笑:「以后,别这样了……」
像是祥林嫂附身一样,我又把那些话从心窝里掏出来,说了一遍:「我这个人,有点愚笨,说好听点是耿直,说难听了就是憨憨一个,不太会分辨是善意的玩笑还是恶意的戏耍,又因为是你说的……就很容易当真,结果发现不是这样……觉得落差感很大,像坐过山车似的,达到最高点的一瞬间马上冲跌谷底……」
我咬了咬下唇,望向谈瀛洲:「你不用和我道歉,只要以后别再随随便便说……那个词就行了。一回两回的,我还能接受,要是总这样……我可能会很阴暗地想,师兄是故意在逗着我玩呢……那多不好啊。」
听完我的话,谈瀛洲的眼神明显地动荡了一下。
我笑笑:「你就在这里等我吧,我很快回来。」
我出了店门,小跑着往工作室去。
跑了一会,速度渐渐慢下来,最后干脆停了。
我搓了搓脸,把维持的僵笑搓开,太假了。
太假了,太假了。
明明笑不出来,又不得不给自己台阶下。
不能总这样,要沉着冷静处变不惊,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我低下头,用小虎牙轻轻磨着下嘴唇。
5,4,3,2,1——
沮丧个五秒,差不多了。
我把乱七八糟的心情整理好,去工作室拿了背包出来,正要原路返回时,在路口看见谈瀛洲的车。
我拉开车门,扣好安全带:「要去哪个图书馆呀?」
「文典。」谈瀛洲回答。
文典图书馆是平京大学的标志性建筑之一。
我刚上大学的时候,把每一所大学都当旅游景点打卡了一下,还和文典图书馆合过照。
这一路上我和谈瀛洲有问有答,很默契地没再提起之前的事。
-
图书馆是每个大学的标配,美院也有,只是照比平京大学的文典图书馆少了三分之二大小。
我站在三十几层台阶下,抬头往上看,这个庞大而富有设计感的建筑,不管看多少次都觉得震撼。
谈瀛洲本来已经走上了台阶,转头看我还瞪着眼睛满脸膜拜,就笑了一下:「上来了。」
「来了。」我连忙跟上去,与他并肩往上走。
谈瀛洲在大学城的名气自不必说,平京大学又是他的「地盘」,更是无人不知。
自台阶下来的人,没有不看他的。
万众瞩目,大概就是这么意思吧……
我稍微走了一下神,慢了一步,与谈瀛洲隔了一个台阶。
谈瀛洲走着自己的路,不疾不徐,眼神温和,没有去在意别人的注视,
……也没有在意,落后一步的我。
我忽然有一种冲动——想去拉他的手,就在这里,拉住他,和他一起走。
我又蓦然想起,他似乎,从来没有主动牵过我的手。
落在他身后,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因为,他没有想把我拉向他。
我认为的,于他而言,我多少是与众不同的想法,会不会只是一厢情愿……可我明明感觉得到他对我的态度,是不一样的……
抬起的脚再踩下去,到了平地。
台阶已经走完了。
谈瀛洲刷了卡,回头看我:「学生证带了吗?」
我还没从烦乱的思绪中回神,怔怔地问:「……什么?」
「学生证,」谈瀛洲不厌其烦地重复,同时又问,「带了吗?」
「带了,」我连忙低头从包翻,边翻边说,「带了,带了……」
无意义的重复着无意义的话,以此掩盖颤抖不停的心。
我拿出学生证递过去,谈瀛洲帮我签字,拿了参观卡。
图书馆里人依旧很多,人多不耽误安静,除了脚步声几乎没有嘈杂。
我松了口气,这样很好,至少不用说话了。
我现在状态很奇怪,我怕说出来的话,会是不可收拾的那种。
谈瀛洲对图书馆熟门熟路,我魂游天外地跟着,亦步亦趋,保持几步远的距离。
直到他停下来了,我才也站住脚步。
「你怎么了?」他轻声问。
我吓了一跳,连忙竖起一根手指:「嘘。」
谈瀛洲不当回事:「这里是研讨区。」
我看了看周围,确实是被厚玻璃围起来的小格子间,对面才是阅览室。
能说话了。
……还不如不能呢。
我习惯性地捏着手指关节,把敏感又失落的情绪藏好,故作轻松道:「我第一次来,有点紧张……国内顶尖的大学图书馆,没你帮我签字,我进都进不来。」
「以后你想来,可以用我的卡。」谈瀛洲说。
以后啊……
我摇摇头:「还是算了吧,卡上印了照片的,我可长不了你这张脸。」
玻璃门被敲了几下,两个人推门而入。
「诶!」
其中一个看见我,满脸都是笑:「你不是那个给文学博士送情书的勇士吗?」
「……不是情书,」我连忙否认,「是简历!」
「是什么不重要,」另一个人边拿出电脑,边朝谈瀛洲挤眉弄眼:「为什么带来才重要。」
这话超出了打趣的界定,沾染上暧昧的语气。
谈瀛洲不管这两个人,对我道:「等会要课题讨论,不用很久,半个小时左右。要是觉得无聊,可以四处去看看。三楼有个茶吧,卖点心饮。,二楼有多媒体室,能看纪录片。六楼有沙发休息室,每层楼梯口都有自动贩卖机……」
「啧啧啧!」
两个文学博士发出了几声能省略八百句话的语气词。
「知道了。」我越过谈瀛洲,对他两个同学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什么情况啊……」
「什么关系啊……」
玻璃门一关,后面的话也被挡在里面,我努力控制着不至于做出落荒而逃的架势。
心湖被接二连三地投入了石子,没办法平静下来。
站在电梯口,看着楼层索引,手比脑子快地按了下去。
现代文学书库占据了一整层,我找到借阅处,轻声问:「……同学,请问谈瀛洲的书有吗?」
「有,」甚至不用检索,直截了当道,「A12 书架。」
「谢谢。」
我一格一格地数着书架,找到 A 区。
谈瀛洲的书被按照出版时间和类别放在书架最显眼的地方。
我伸出手指点了点书脊,一本本看过去。
可以说……全是我没见过的版本。
谈瀛洲笔耕不辍,作品很多,每本都要一版再版,导致即便是同一个故事,但不同封面,不同出版社的书也有好几种。
我买的那些是最近出版的,这里收录的,几乎是全版本。
我爱不释手地抽出这本看看,又拿了那本摸摸。
虽然说,从数量上看,这里是真的厉害,可我看过谈瀛洲的手稿。
就算这些全加起来,也比不过独一无二。
……虚荣心吗?好像也不是……
……是什么呢……
……诶,算了,不管是什么,反正我现在就是得意和窃喜。
对了!
我忽然想起来,之前看读者评论的时候有人说,谈瀛洲的书每一次再版,都会多写一个番外作为卖点。
所以说——
我侧目看向那长长一溜儿的书脊,心怦怦直跳,所以说,我即将拥有十多个没看过的番外?!
书中自有黄金屋。
一夜暴富原来是这种感觉。
我把帆布包丢在脚下,抽出书来,直接翻到最后。
从纸质的颜色就能看出来,和我一样心态的人绝不在少数!
番外字数不算多,可剧情新鲜。
我看完一本换另一本,明明是同一个故事,却能收获不同的快乐。
一开始,我是站着看,站累了,就靠着看,靠累了,就转过身换另一边靠。
可就在转身之间,整个人忽然撞上了一堵柔软的墙。
我错愕地抬头看去。
谈瀛洲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我身后,我一个转身,与他的距离瞬间被拉近。
我嘴唇颤了颤:「你……」
「嘘。」这次,换成他竖起手指,抵在唇上。
这么近的距离,他的气息不可避免地落在我额头上,很浅很浅的薄荷混着草木的淡香,烫得我一哆嗦。
手里的书啪地掉在地上,声音沉闷。
谈瀛洲往下看了一眼,扬了扬唇,弯腰把书捡起来。
封页上的书名连着他的名字,一览无余。
我耳朵火辣辣地烧着,脚指头紧紧抠成一团,不因尴尬,太过羞赧。
谈瀛洲用手轻轻扫了一下不存在的灰,将书插回书架里。
不是放,不是搁,不是撂,是插。
一只手拨开其他的书,露出空隙,另一只手将书插回去。
两只手臂抬起,将我困在中间。
那很淡很浅的香气陡然厚重起来,我觉得,我要喘不过气了……
我不知道他到底放好了书没有,可他却不收回手臂,反而低下头。
代表着斯文的眼镜片后,狭长一双丹凤眼望向我。
……他认真看人的时候,根本不温和,瞳底甚至有一痕清冷,而眼尾偏偏上扬,无端端地生出了魅惑的感觉来。
我不只喘不过气,我甚至连心跳都要停了。
……动心是喜欢,喜欢的极致,居然是喜欢死了。
我不敢看他,将脸撇到一边,双手抵着他身前,想把人推开,又完全使不上力气。
……根本推不开啊!
我叫陶长安,不叫柳下惠。
我没那美人坐怀而不乱的定力,我只有城草怀中死做鬼也风流的俗态。
耳边有很低的一声笑,紧接着,周身一松。
谈瀛洲把书插好,示意我拎起地上的包,对我勾了勾手指。
我见他先转身,立刻捂着胸口,吸气呼气,吸气呼气——
重复两次后,抓起包,跟了上去。
谈瀛洲不用检索,信步闲庭地在各个区域的书架旁走过,直直走向目标,拿了想拿的书。
一本、两本、三本……十来本之多。
书太多,不好抱,我主动接过来一半。
谈瀛洲对我笑了一下,走向一旁的自习桌。
我把书放下,见他坐下来,也跟着坐下。
谈瀛洲随便拿了一本,先看目录,然后翻页,每一页只瞄几眼,就翻下一页。
速度之快,堪比扫描。
……这能记得住吗?
要是别人,我深刻怀疑是混着玩,可要是谈瀛洲……万一他能过目不忘呢?
天才总有各种异能。
穿墙隐身,灵魂出窍,飞天遁地……和这些比,过目不忘就是洒洒水的小事。
我:「……」越来越扯了,这是要从言情直奔玄幻去呀。
我抿着嘴笑,几乎没声音,可谈瀛洲却看了过来。
我连忙止住笑,从包里拿出那本《潮水蚁族》、笔、笔记本、素描本、便笺贴……林林总总。
传说中的,差生文具多。
谈瀛洲看书,一双眼一只手,足矣。我看书,基本是搬空了包里的家伙事儿。
《潮水蚁族》我只看了几页,翻开时,右手已经握着笔了。
谈瀛洲的书,代入感很强,往往只要三言两语,就能把人拉入剧情。
虽然作者本尊就在身边,但我很快就把人忽略了。
我习惯性地做着批注,贴便笺,偶尔在素描本上勾几笔画面,完全是平时看书的样子。
来图书馆的人基本上只有两种状态,
一种是度日如年,翻一页看三次手机,发现才过了二十五秒。
另一种是时间跑得飞快,明明才看了半本书,已经过了好几个小时。
我属于后者,半本书还没看完,谈瀛洲敲了敲桌面。
我茫然抬头。
他侧头过来,几乎抵在我耳边,悄声问:「要不要去吃饭?」
温热的气流冲进耳蜗,我缩了缩脖子,结结巴巴:「不,不是才吃完……」
「两点了。」谈瀛洲说。
我这才翻出手机看了一眼:2:58,PM。
这么晚了?!
我和谈瀛洲来的时候,明明还是上午呢。
他要是不提,我也顾不上,他这么一提,我还真觉得肚子里空落落的。
图书馆里不适合交流,我点点头,开始收拾东西。
谈瀛洲把面前的书整理成一摞,站起身来。
出了图书馆,我伸了个懒腰,问他:「那些书你不借?」
「看完了,不需要借。」谈瀛洲回答。
「……十多本?都看完了?才几个小时!」我上下打量他,大着胆子猜,「你真能过目不忘?」
谈瀛洲往台阶下走:「不能。」
我更不解了,追着追问:「每一页就看几眼,几眼能记住全部?」
「记不住,也不需要记住,」谈瀛洲随口道,「当阅读量和知识储备量达到一定程度,很多书的内容会变得重复,我是来查资料的,已经知道的就不用多看,只查不清楚的那部分就够了。」
所以,这是在凡尔赛他的阅读量和知识储备量?
我在心里画了个叉叉,他只是陈述事实……有些人明明讲的是实话,听起来却像是在炫耀。
「不信吗?」谈瀛洲回看我。
我摇摇头:「没有,我信!」
谈瀛洲淡笑了一声,不是很在意我究竟信不信。
下午的饭是在食堂解决的。
大学食堂百分之九十美味平价,百分之十精细昂贵。
我以为谈瀛洲要去吃那百分之十。
但很意外,他居然也排队,拿着一卡通,笑得不明所以。
「你吃这里可以吗?」我小声问。
「我不吃,请你吃,」谈瀛洲说,「我晚一点有饭局,你来平京大学,总要尝尝特色。」
平京大学食堂有什么特色吗?
我一时想不起来,但好像隐约听过关于平京大学食堂的事……
我这儿正回忆着呢,队伍已经排到了眼前。
谈瀛洲问:「你想吃鸡翅柠檬加黄瓜,还是番茄橘子炒鱼块?今天有西瓜炒香蕉,葡萄炒蘑菇。」
我想起来了!
……之前豆腐脑社区有个帖子,专门 PO 了大学食堂的奇葩菜谱,平京大学名列榜首。
鸡翅柠檬加黄瓜,番茄橘子炒鱼块,西瓜炒香蕉,葡萄炒蘑菇,这都是毛毛雨。
平京大学食堂最厉害的是「应景」。
中秋节,推出百香果炖月饼。
七夕节,推出玫瑰花拌鱼腥草。
就连清明节,都会来一道「醋溜杭白菊」。
帖子下对这花样百出的黑暗料理评价不一。
外校学生看热闹,嘻嘻,哈哈,笑死爷了,事不关己,纯属逗乐。
本校学生则深恶痛绝,头悬梁锥刺骨,考最高的分数,不是来亲身试毒的。
最后那帖子,有个热门评论做了总结——瞎 TM 炒,乱 TM 炖。
谈瀛洲笑吟吟:「想好吃什么了吗?」
我苦着脸,干笑:「……我,我还不太饿。」
我想挣扎一下,毕竟挨饿是小,毒死是大。
谈瀛洲不肯放过我,在我写满了拒绝的表情中,把所有菜都点了一份。
我哭唧唧地坐好,面前是色彩艳丽,艳丽到诡异的「特色」菜品。
谈瀛洲把筷子递给我,体贴道:「多吃点,别浪费。」
我拿着筷子,悬在半空,不知道该对哪道菜下手……或者,先用哪道菜对自己下手。
谈瀛洲一副这事儿和他没关系的表情,温和又残忍地催促我。
我没办法,只能随便夹了一筷子。
「味道怎么样?」谈瀛洲问我。
「……还,行……」我拉长了声音,除了还行,也找不到别的形容词了。
「尝尝这个。」谈瀛洲示意另一道菜。
每道菜,我都吃了一口,怎么说呢,就……虽然是很奇葩的做法,但味道也确实还可以。
没那么好吃,也没那么难吃。
克服了心里的那道坎,我举筷子准备再吃几口的时候,整个餐盘被谈瀛洲挪到了一边。
「师兄?」我不解地看他。
谈瀛洲站起身:「等我一下。」
我看着他走到其他窗口,排队刷卡,重新端了餐盘过来。
糖醋排骨,红烧鸡块,油焖大虾,素炒菜心。
这食物正常多了。
把餐盘放到我面前,谈瀛洲道:「吃吧。」
我指了指旁边的那份:「那个呢?」
「那个是给你尝的,这个是给你吃的。」谈瀛洲回答。
我戳了戳餐盘里的米饭:「我以为你是想让我吃那个……」
谈瀛洲不紧不慢道:「我在平京大学生活的时间不算长,对这所学校不那么了解,今天也没想过带你来……临时能想到的,就食堂这几个菜比较特别……一会吃完饭,我再带你去别的地方走一走。」
我咬了一下筷子,抬眼看向谈瀛洲,毫不避讳地问:「你是没有做功课,不知道该怎么招待我,只能想到什么就做什么,对吧?」
谈瀛洲屈起手指,揉了揉额角,所答非所问:「快吃饭,吃完去别的地方。」
我忍着笑,「哦」了一声。
原来他也不是所有事情都尽在掌握啊。
平京大学作为整个大学城的核心,占地广阔,不但有闻名遐迩的人工湖,还有大片大片的树林,建筑风格更是横跨百年。
粗略逛完一圈后,天幕早已经橘红半边。
谈瀛洲有饭局,我在校门口和他道别,上了 118 路公交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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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学校第一件事,就是收拾坐垫靠枕,
把坐垫塞进帆布包,又抱着阿狸靠枕,在桌上看来看去,寻思着还有什么要带过去的……
宿舍门被推开,安欣看见我,当下「嗷」了一声:「你怎么在收拾东西,是不是想搬出去这么快就和谈瀛洲同居不太好吧!」
我的脸和怀里的阿狸无语表情包一个样。
苏甜把安欣推进来,回手关上门,冷着脸看我:「要搬走?」
「我不是我没有,你们别乱猜,」我放下阿狸,有些不自在地解释,「……我晚上要去谈瀛洲家……嗯,看书……他家椅子太硬了……我才要拿自己的坐垫和靠枕……」
「去谈瀛洲家,看书。」安欣奇妙地断句,一脸无语地看我,「什么书一定要去谈瀛洲家看?找借口也得用点智慧啊桃子。」
我:「我不——」
「她不需要找借口。」苏甜淡淡开口。
我感动地看向苏甜,果然,我甜才是最了解我的人。
苏甜道:「她喜欢谈瀛洲,这是理由,不是借口。」
我:「……甜甜,你可以不要这么……」
「直接?」苏甜走到自己桌前,开了电脑,言简意赅:「不可以。」
「你难道指望甜甜像墨墨一样,配合你上演『我的一个朋友』?」
安欣胳膊搭在我肩膀上,朝我挤眉弄眼:「甜甜肯定不会这么做,但我可以,来,给我展开说说,你朋友喜欢谈瀛洲的细节。」
我脸有些热,推开她的手臂,假装整理书桌:「……月姐不是都告诉你们了吗……就……那么回事。」
「真的呀?」安欣盯着我。
我把几本书正着在桌上颠了颠,又侧着在桌上颠了颠,反复几次后,低声道:「嗯。」
真的。
我喜欢谈瀛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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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宿舍把《潮水蚁族》看完,趁着情绪正佳,又勾了几张线稿。
毕竟是科幻小说,虽然谈瀛洲文笔足够好,能描写出科技感十足的场面,可我却很难把那个场景准确地画下来。
修修改改老半天,还是觉得不满意,索性先存档,等再看一遍原著说不定会画得好一点。
而且,就算画得不好也没关系。
有谈瀛洲呀。
还有谁能比原作者更清楚画面布局呢。
我看了一眼时间,觉得差不多了,收拾了帆布包,抱起我的小阿狸,准备去找谈瀛洲。
我刚站起身,像触动了什么雷达一样,苏甜和安欣都转头看我。
我:「……」
她们该不会就等着这一幕吧?
「又锻炼去?」安欣明知故问,满脸揶揄。
「夜不归宿?」苏甜言简意赅,冷漠补刀。
这种时候,沉默万能,我用阿狸挡着脸,表演了一个落荒而逃。
赶到谈瀛洲家的时候,他还没回来。
我摸出手机,在微信聊天框里戳了戳,最终收了起来。
虽然我没参加过什么饭局,但这种场合应该不好打扰催促。
我低头看了看台阶,木制的,不凉,正好包里有个坐垫。
我把坐垫放上去,坐在门口,摸出手机找电子书。
一看就是半个小时,再看一看就是一个小时。
眼瞅着天都黑了,谈瀛洲还没回来。
我又点开微信,犹豫着要不要问一下,什么时候回来,或者太晚的话,我就先回学校?
手指在屏幕上敲敲打打,刚要发出去,远处闪过来一束车灯。
我连忙站起来,下了台阶。
车是谈瀛洲的车,停下后,驾驶室车门推开,我蹦跶着迎了上去。
「师兄——你……是谁啊?」
我满脸的笑蓦然定格了。
下车的人不是谈瀛洲,是个从未见过的年轻男人。
身高腿长皆是优势,穿着松垮垮的衣服,半长的头发卷曲乌黑,在脑后绑了个小马尾。
他半只手臂搭在车门框上,整个人散发着慵懒气质。
副驾驶的车门被推开,谈瀛洲下了车。
他转头看向车体另一边的我,一双眼眸在路灯下,泄露出了一丝墨玉似的质感。
冷透,深沉。
我被这一眼看得头皮发麻,明明想喊人,却叫不出口。
「噗……」
马尾卷的男人忽然笑出声,半个身体都压在了车门框上,「谈瀛洲你看看你把人家小丫头吓的……喂,小丫头,你们家城草喝醉了,把他扶进去吧。」
喝……醉了?
我诧异地望向谈瀛洲,他闭着眼,手揉着太阳穴,声音有些沉哑:「……不用扶我,你送她回学校。」
「没关系,我等一下可以自己坐公交回去,」我绕了一圈,走到谈瀛洲身边,有些担忧地看他,「你还好吧?」
只看样子,倒是看不出喝醉,反而有种过度清醒,卸下伪装的真实感。
谈瀛洲摇摇头,睁开眼看我:「让陆栩送你回去,我喝了酒,不能开车,太晚公交也停了。」
谈瀛洲吐字清晰,语调沉稳,逻辑在线,说他喝了酒我信,说他喝醉了……看着真不像。
不过,和他靠得这么近,我确实闻到了酒的味道。
我摇摇头,说:「公交停了可以叫车,我还是留下照顾你吧。」
「商量好了没有,」陆栩打了个哈欠,十足不耐烦道,「我赶着回家睡觉。」
「商量好了,」我转头对陆栩说,「谢谢你送师兄回来。」
陆栩笑了一下,意味深长道:「……明知山有虎,偏要进虎山……」
作者:竹林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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