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公手术前我和他在病房「妇科病房见闻1老公接我来了」

因子宫肌瘤比较大，可能要切除子宫及附件，我住进了上海新华医院妇科一病区。

住院那天，我这个黑龙江人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是濡湿闷热。周遭火炉一般的炙烤仿佛从四面八方喷射进体内，无死角、全包围，汗水从五脏六腑里不断涌出，头发丝都在滴汗。

我就是带着一身粘汗，走进一病区，成为医护口中51号患者的。

刚进到六人病房，我没看见有患者，房间里静悄悄的。换好病号服，刚要躺在床上休息时，忽然听到一声长叹。我吓了一跳，哪里的声音？

细细环视，我才发现有一个人坐在对面两个病床中间，她坐得很低很低，类似于半躺半靠，仔细看，能看见一个亮亮的，略有些青黑色的光头。

我看到有病友，就上前打招呼。却见她脸色和光头一样青黑，嘴唇和眼角下更黑一些。圆圆的大眼睛，呆滞空洞。胖胖的大脸盘。

看见我招呼她，也没动身子，只是有气无力地点点头，用很不标准的普通话说了一句，“又来人了，这里最不缺人！”说到“人”字时，她拉长音，抬高调，好像唱歌一样。

我不知如何搭话，慢慢挪回到床位。她却喊我：“51床，你把空调关上，我冷死了！”

我的天，这么热的天气，病号服又是厚棉布做的，关上空调的结果可想而知！

可看到她半躺在椅子里，黑青色一团的可怜样子，我又不能不理不睬。于是我说：“我看空调有调节功能，我们调小一点好不好？要不然，这四十度的天，谁也受不了呀！”

她挣扎着站起来，点点头，然后爬到床上，盖上被子。雪白的床单，雪白的被子下，一截青黑色。

我俩交流实在是有困难，我听不太懂她说的话，她的方言好像是四川的，又好像江浙一带，我俩鸡同鸭讲地聊了几句，我就忙着检查去了。

晚饭过后，大家都拉上帘子，准备休息，却听到她开始大声地打电话。

电话打了一个又一个。她的情绪也越来越激动，最后一个电话时，她高声痛哭了。

终于，在护士的几次三番管理和安抚下，她收起电话，躺下不做声了。

我心里有些腹诽，觉得这人素质不好，打扰病友休息，不遵守病房规定，说话高声大气，还没礼貌。正想着呢，她又开始在床上翻来覆去，小声嘀咕、啜泣……

因为她，好几个病友一夜都没休息好。早上开饭时，她却和没事人一样，该吃吃该喝喝了。还问我们谁饭量小，吃不下的可以送给她吃。大家也都没有计较她夜晚的表现，纷纷把没开封的豆浆、牛奶送给她，她隔壁床的还把一个菜包给了她。她吃了很多，好像在极力证明自己饭量很好。

我这一天的检查都在下午，一上午病房里又只剩下我们俩。我将带去的水蜜桃分给她两个，她很欢喜地洗了一个，边吃边说：“好吃，我也带了水果，我以为这次住院三天呢，就带了三个苹果，结果都吃完了，还不让出院！”

我询问她的病情，安慰她要安心听医生的。她突然好像祥林嫂一般，抓住我，絮絮地说个不停。就这样，我连听带猜，陪她聊了小半天，知道了她昨晚行为的原委……

她，是邓小平的同乡——四川广安人，二十多岁嫁到上海周边郊县，老公是教师，她就在学校做做保洁。家里条件好得很：婆家拆迁得到了几套房，独生女儿已经出嫁了，亲家也好几套房。

今年“五一”过后，发现卵巢癌，立即手术了。这次是术后第一次化疗，女婿把她送来后就回去了。（她老公是教师，工作忙不开。）

昨天上午，医生询问她做基因筛查的事情，基因筛查不能走医保，需要自付一万到几万不等。她自己拿不定主意，就问她老公怎么办，结果她老公说让她同女儿商量。她下午给女儿打电话，一直不通！

拖到晚上，终于打通女儿的电话，女儿说最好不要做，基因筛查都是医生和医院骗人的把戏，不要什么也不懂，被骗了；她只好打电话给婆婆，问可不可以卖一套房子给她治病，婆婆说让她问问她老公；她又给老公打电话，老公说工作太忙，有时间再说。她实在无法，想到了她一直照顾长大的娘家弟弟，结果弟弟们说自顾不暇。

就这样，她身在医院，她的至亲们在各自的生活与工作岗位上围在她身边转了一圈，又把做不做基因筛查，治疗不治疗这个“皮球”踢还给了她。

我眼前的她——青黑色的，满脸泪水，满眼哀怨。光光的青头皮下，一双肿眼泡。可仔细端详，她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一个漂亮的四川姑娘！她胆子大，敢一个人远嫁上海，为爱而生；她能力强，帮扶了娘家弟妹子侄，养育女儿长大；她爱生活，病号服穿得板板正正，床铺铺得有棱有角……

可就是这样曾经那么美好的一个人，而今只能给人青黑色的印象了！

我看到的她，是青黑色的。

她在亲人眼中，也是青黑色的！

也许倾诉了一番，下午她的情绪好多了。她告诉管床医生，这次就不做基因筛查了。

第二天一早，她要出院了。临走时，她对我说，她老公一会来接她，还给她带红烧鳝鱼。

我看见，她青黑色的脸上染了一丝红晕……